循环空间
“一定要安全的把东西送到外婆家，然后再安全的回来。”妈妈一边帮莉莉丝系上红斗篷一边提醒道。
“你至少说了一千遍了，妈妈——”莉莉丝有点无奈道，“而且，我是大孩子了！”说着她骄傲的梗了梗脖子。
妈妈笑了起来，“那我再说第一千零一遍吧——”
“——不听不听！”莉莉丝抓起旁边的篮子跑了出去，一边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真是的……”妈妈宠溺的摇了摇头。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当莉莉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她还是站在门口。
外婆住在村子外面的森林里，离莉莉丝家有很长一段路。
最近外婆生了病，她要给她送一点蛋糕和葡萄酒。蛋糕是昨天烤的，外婆很喜欢喝葡萄酒。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把空气里的污浊都清洗掉了。
没有太阳，天空煞白煞白的。
枯死的树下面聚起了一小堆白白嫩嫩的蘑菇，如果凑近了还可以看见上面的木耳。
莉莉丝走过盛开花的鹅卵石小路，进入了森林。
森林里就没有鹅卵石了，莉莉丝拉起裙摆，扶正了头上的红帽子，专挑看起来好走的路走。
这么久没见外婆了，她可不想让外婆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样子。
但是见到外婆的时候要怎么说呢？
毕竟这么久没见了。
“嘿！”阿列克斯猛地从她前面的树上倒挂下来，莉莉丝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连退几步，“你是谁？”
“真是没教养的小姑娘。”阿列克斯摇了摇头，“要叫先生。”
“真是没礼貌，”莉莉丝模仿着他的语气，“要叫小姐。”
她捡起地上的篮子，在确认葡萄酒和蛋糕安然无恙之后继续往前走，经过阿列克斯身边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的把他的手猛地一拉，然后恶作剧成功的往前跑。
预留的挣扎时间过后，不出意外的响起了一道砸到地上的声音以及惨叫声。
莉莉丝大笑了起来，顺手摘下一片旁边树杈上的树叶，转过了个弯。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阿列克斯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他一边擦着衬衫上的泥一边愤愤道：“你就这么把我拉下来了？！”
莉莉丝把那团被揪得破破烂烂的叶子丢了过去，“我说你这个人，跟着我干嘛？！”
然而那团叶子在半空中就掉了下来，阿列克斯的视线跟随着它的轨迹，然后一怔。
那片叶子掉进了一堆同样被揪得破碎的叶子上。
“你是丢了多少片叶子？”阿列克斯挑了挑眉。
“一片啊！”莉莉丝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拍了拍手准备走，可是阿列克斯疾步上去抓住了她的肩膀，“我叫阿列克斯。”然后他咧嘴笑了笑，把手放下，“你好，小红帽。”
“我叫莉莉丝！”莉莉丝瞪了他一眼，顺便扶了扶头上的红帽子，“不叫小红帽！”
“我还是喜欢小红帽这个名字。”阿列克斯摩挲着下巴，“随你吧，”莉莉丝摇了摇头，她打量了他一会，“我没见过你。”
“但我可见过你呢，”阿列克斯朝身后努了努嘴，“是不是住那个村子里面的？有的时候我会去那个村子里面换点小玩意，用蘑菇换。哦对了，”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
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
莉莉丝觉得这个地名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要把这些东西送给外婆，”莉莉丝把篮子里面的东西给他看，“她生病了，我要去看望她。”
“这样啊，”阿列克斯点了点头，“你外婆住哪儿？也许离我家很近。”
莉莉丝下意识的道：“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
然后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慢慢的看向阿列斯，“你刚才说，你家在哪？”
“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阿列克斯有点僵硬，吐出这些词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劲。
他话音刚落，一道尖叫在远处响起。
过了一会儿响起来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
莉莉丝猛地一抖，她抓住了阿列克斯的手。
篮子“啪”的一声掉下来。
惨叫声戛然而止。
而在他们身后，有一道重物掉下来的沉闷的声音。
随即响起来了笑声。
是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阿列克斯反手抓住了莉莉丝，拉着她朝前跑。
他们谁都没说话，一股强大的力量封住了他们的嘴。
然后，又一道惨叫在前面响起。
阿列克斯停了下来。
他看向莉莉丝，动了动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用眼神问道：“怎么办？”
“去我外婆家。”莉莉丝颤抖道，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系紧了身上的斗篷，“后面有人。”
阿列克斯看样子都要哭了，“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外婆。”
“也许有六棵大橡树，两个核桃树篱笆，”莉莉丝抓住了他的手，“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喃喃自语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一个地方，像着了魔一样。
阿列克斯抓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用乞求的声音道：“你别这样……我们走……去你外婆家。”
“会好起来的，”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会好起来的……”
“等到了我们喝一杯热可可，”莉莉丝全身上下都在发着抖，“然后好好睡一觉。”
然后她停住了。
僵硬的像一个没扭发条的铁皮娃娃。
“有人在往这里跑过来，”阿列克斯把她手上的篮子拿过来，“我们快走——”
一棵橡树。
两棵橡树。
三棵橡树。
一座房子被核桃树篱笆围着，门紧紧闭着，窗户透着亮光。
莉莉丝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笑了起来，“还好，还好。”
可是到底“还好”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树？”阿列克斯指着那三棵橡树道，“是橡树吗？”
莉莉丝点了点头。
阿列克斯松了口气，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放松了，“我一直以为我家外面那三棵树是橡树，”他揉了揉眼睛，“只是我认错了，太好了，只是我认错了。”
莉莉丝回头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
天空还是煞白煞白的，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们进去吧。”莉莉丝道。
“好，”阿列克斯点了点头，“好。”他把篮子递给爱丽丝，然后他们一起走到门口，莉莉丝深吸了口气，敲响了门。
没有人来开门。
莉莉丝等了会，然后又敲了敲门。
门自己朝里面打开了。
莉莉丝看了看阿列克斯，阿列克斯点了点头，然后她推开了门。
她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撞到阿列克斯身上，猛地尖叫起来。
那是一个狼头，眼睛被扣掉了留下两个血洞，被一根绳子系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然后，一个穿着围裙的男人拿着刀拨开狼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进来吗？”
莉莉丝看着他的脸，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的腿软的厉害，动弹不得，此时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站在那儿，愣愣的看着他。
而阿列克斯接替了她的任务继续尖叫起来，他下意识的后退着，那人走了出来，朝他们笑了笑，“怎么了？”
他的嘴角被划破了，一道狭长的伤口连接了他的嘴巴和耳朵。随着他的说话，他们看见他的牙龈浸在血里面。他一直都在笑，笑的越来越恐怖。
而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怎么了。他看见莉莉丝的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于是拿了起来，“蛋糕和葡萄酒，”他点了点头，“肯定是给你外婆带的，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对了，莉莉丝，你怎么了，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是猎人叔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于是那里留下来一个血点子。
莉莉丝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猎人侧身让他们进去，“进来吧孩子们。”
“不，不用了。”莉莉丝机械的摇了摇头，“猎人叔叔，我要回家了。”
猎人笑了笑，他把那瓶葡萄酒猛地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葡萄酒从碎片里面流了出来。
阿列克斯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了一声呜咽。
莉莉丝看向葡萄酒被砸碎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一堆碎片了。
“立竿见影的效果，”猎人拍了拍手，“有没有吓到你们？”他关切的看向阿列克斯，“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叫对喉咙不好。”
“我外婆呢？”莉莉丝问道，“她的病好了吗？”
她的脚有了一点知觉，力量在慢慢的回复着。
“还是不太好。”猎人摇了摇头，“而且她还被狼给吃掉了，所以我不得不把狼给剖开来。”
“那找到了吗？”爱丽丝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猎人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你外婆又不是被蟒蛇吞掉的。”
爱丽丝再也忍不住了，她喊道：“阿列克斯！”
她抓住了阿列克斯的手，“快跑！”
他们从那堆葡萄酒瓶碎片旁边跑过去，在屋后面他们看到了几十个莉莉丝和阿列克斯。
莉莉丝穿着红裙子红斗篷，戴着红帽子，阿列克斯穿着白衬衫。
和他们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脸。
他们泡在血泊里，脸上都带着阴森森的微笑，嘴被划到了耳朵那边。
“我们已经死了！”阿列克斯喊了起来，“我们已经死了！”
“我们没有死！”莉莉丝喊道，“我们还能跑！我们还能说话！”
在他们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尖叫声。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他们手拉着手的在森林里跑。
阿列克斯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莉莉丝把帽子拿在手里，裙边被荆棘给扯破了。
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站着一只猫头鹰。
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们。
眼睛空洞无比。
月亮升起来了。
是弦月。
尖的能戳死人。
莉莉丝从它下面跑过去，结果不小心踩到一根粗树枝差点滑倒，阿列克斯连忙把她拉起来，然后他倒吸了口凉气。
那是把匕首，沾满了血。
莉莉丝第一次那么希望她踩到的是根树枝。
她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的回头，只见那根树枝上，猫头鹰的背影，猫头鹰的脸。
阿列克斯把匕首捡了起来，擦掉了上面的血。
他们听见附近有人在来回走动着，阿列克斯抓着她的手，他们靠着一棵树蹲了下来，旁边是高高的灌木丛。
猫头鹰叫了起来。
两个人搀扶着走过来，在经过他们这边的时候阿列克斯猛地站起来割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喉。
那人的血射了阿列克斯一身，他捂着喉咙，轰然倒下。
莉莉丝傻愣愣的蹲在那里，那人倒在他身前，手仍旧捂着喉咙，气管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他在不停的抽搐着。
在月色下，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阿列克斯的脸。
然后响起了一声呻吟，莉莉丝抬眼望去，阿列克斯的匕首正从莉莉丝的心脏里拔出来。
她看着莉莉丝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去，阿列克斯拿着那把匕首。
那个莉莉丝的额头上有一个干涸的血点子。
可是阿列克斯已经被割喉了，他就躺在自己前面，他就躺在自己前面。
可是他拿着匕首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
可是阿列克斯已经死了啊，他被自己杀掉了，他被自己杀掉了，然后他杀掉了自己……
他们的尸体就在自己前面，可是自己还蹲在这里。
自己明明应该躺在阿列克斯旁边的啊。
阿列克斯应该躺在地上的啊。
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阿列克斯杀了阿列克斯，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
那么，莉莉丝是不是应该杀掉阿列克斯呢？
既然阿列克斯杀掉了莉莉丝，莉莉丝就应该杀掉阿列克斯啊，为什么莉莉丝不能杀掉阿列克斯呢，明明阿列克斯已经杀掉莉莉丝了啊，那么莉莉丝就应该杀掉阿列克斯，阿列克斯就应该被莉莉丝杀掉……
“莉莉丝？莉莉丝？”
有人在摇晃着她，是那个猎人还是阿列克斯呢？
外婆被狼吃掉了。
“真是个傻孩子。你外婆又不是被蟒蛇吞掉的。”
那外婆是怎么被吃掉的呢？
被一口一口吃掉的吗？
那莉莉丝呢，莉莉丝是不是也要被一口一口吃掉？不对啊，莉莉丝的尸体在屋子外面，所以莉莉丝已经死了，那我是谁啊？为什么会蹲在这里？
“莉莉丝？莉莉丝！”
有人扇了她一巴掌。
她猛地清醒了。
是阿列克斯，他蹲在她前面，正焦急的摇晃着她。
“阿列克斯？”她有点犹豫道。
“太好了，”阿列克斯一把抱住了她，“你吓死我了，刚刚你一直在笑，我还以为你疯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得离开这，”莉莉丝推开了他，看了看旁边躺着的尸体，“他们？”
“他们是假的，我们是真的。”阿列克斯毫不犹豫道：“我们是真的！”
“我们是真的。”莉莉丝点了点头，“我们是真的，走吧，我们走吧。”
阿列克斯把她拉起来，他们搀扶着往前走，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阿列克斯丢掉了那把刀。
猫头鹰低沉的叫了起来。
没走多久，身边的阿列克斯就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她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心口一阵剧痛，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一把匕首插在那儿，血很快的涌了出来。
是阿列克斯！
他站在那儿，笑着把刀拔了出去。
她倒了下去，阿列克斯在旁边抽搐着，而莉莉丝蹲在那儿，盯着阿列克斯的脸。
她也在笑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列克斯的脸，是个很诡异的笑容，猫头鹰跟着叫了起来。
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阿列克斯杀了莉莉丝！
“一定要安全的把东西送到外婆家，然后再安全的回来。”妈妈一边帮莉莉丝系上红斗篷一边提醒道。
“你至少说了一千遍了，妈妈——”莉莉丝有点无奈道，“而且，我是大孩子了！”说着她骄傲的梗了梗脖子。
妈妈笑了起来，“那我再说第一千零一遍吧——”
“——不听不听！”莉莉丝抓起旁边的篮子跑了出去，一边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真是的……”妈妈宠溺的摇了摇头。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当莉莉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她还是站在门口。
外婆住在村子外面的森林里，离莉莉丝家有很长一段路。
最近外婆生了病，她要给她送一点蛋糕和葡萄酒。蛋糕是昨天烤的，外婆很喜欢喝葡萄酒。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把空气里的污浊都清洗掉了。
没有太阳，天空煞白煞白的。
枯死的树下面聚起了一小堆白白嫩嫩的蘑菇，如果凑近了还可以看见上面的木耳。
莉莉丝走过盛开花的鹅卵石小路，进入了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