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有一天,我已经老了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是一段非常经典的小说开头,而后杜拉斯以其洗练的文笔将故事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我们的精神家园》《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看他的小说和杂文,他提到他比较钟意王道乾版的《情人》,说有一种韵律美。
国内作家里,莫言的作品《天堂蒜薹之歌》每一章开头的唱词,《檀香刑》里多次出现的的互文、对偶,都将文章的音韵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小波本人的作品文字不浮华、不浮夸,十分地简练,像是工笔画,字有尽、意无穷。
王道乾翻译的《情人》恰好把音律美和文笔洗练这两者融会贯通,展现作家杜拉斯笔下有关于情欲的故事。
《情人》故事篇幅较短,读来也是想听写一位年暮的老人叙述似水年华,想到哪里便说到那里,不拘于一件事或一个人。
为此,我特地去看了改编自小说的同名电影《情人》,去翻阅杜拉斯的传记。就好像我们看鲁迅的作品不得不提到那有乌篷船的水乡――绍兴,看张爱玲的作品不得不提到她在香港烽火连天的情境下纷飞的思绪。
小说中的“我”与杜拉斯的人生有许多重合的地方,以至于很多人都直接将《情人》这一部小说当做杜拉斯的个人的自传和回忆录来看。
可我们都知道,记忆是一个存储、精选和删除的过程。小说中的角色有强硬坚韧的母亲、暴躁盗窃的大哥、胆小的小哥哥、懦弱多金的中国情人,与杜拉斯的其他作品相钩连,有的时候会被减去枝叶变成另一个人。
把几部作品拼凑到一起,或许可以一窥在杜拉斯的眼中,她的东方情人到底是何模样。
他是胆怯的。
“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从小汽车上走下来,吸着英国纸烟。他注意着这个戴着男式呢帽和穿镶金条带的鞋的少女。他慢慢地往她这边走过来。可以看得出来,他是胆怯的。开头他脸上没有笑容。一开始他就拿出一支烟请她吸。他的手直打颤。这里有种族的差异,他不是白人,他必须克服这种差异,所以他直打颤。她告诉他说她不吸烟,不要客气,谢谢。”
他是孤独的。
“他说他是孤独一个人,就孤零零一个人,再就是对她的爱,这真是冷酷无情的事。她对他说:她也是孤独一个人。还有什么,她没有讲。”
他是软弱的。
“他的英雄气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的父亲的金钱。”
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温柔的东方情人在渡轮上颤抖着手,递了一支烟给年幼的、戴着男士呢帽的法国情人。
他们的爱情,没有交融在他们自身属于的国度,而是在异国他乡。他们分享彼此的快乐和孤独,也最终被快乐和孤独淹没。
时光捻指。“他给她打来电话。是我。她一听那声音,就听出是他。他说:我仅仅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说:是我,你好。他是胆怯的,仍然和过去一样,胆小害怕。突然间,他的声音打颤了。”
他还是一样地胆怯。
对于爱情,男生的第一反应是变得胆怯,女生的第一反应是变得勇敢。
“后来,他把这意思也对她讲了。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他像是湄公河畔、堤岸之上的另一个亨伯特,提起她,便有万种柔情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