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化凤院古村之明朝文学研究

2021-07-05  本文已影响0人  朱二哥的一些事一些情

        早在明朝,广州从化就出了不少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并涌现了几个有名的书香世家、艺术世家。其中,有大家熟悉的韶峒黎贯家族,也有大家比较陌生的圆村刘格家族,还有与这黎、刘两大家族结缘颇深的凤院欧阳氏族。有关专家学者对于前面这两大家族的文学研究,已经很深入了。本文试着“避实击虚”,探讨和研究一下,明朝那些年有关凤院古村和凤院欧阳氏族的文学作品吧。

        从化建县于明朝弘治二年,即1489年。据县志记载,在建县前,凤院古村就已出过两位举人,分别是明朝天顺六年(1462年)中举的欧阳寅、成化元年(1465年)中举的欧阳佐。两人均曾出仕为官多年,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文学和书画作品,都没能流传下来。直到十六世纪的明朝嘉靖年间,香火鼎盛的枫院太平寺(凤院村古称枫园或枫院)逐渐引来了一大批文人骚客。他们或在寺中禅修问道,品茗赏月;或在寺中吟诗作对,泼墨挥毫。关于凤院古村的诗词,终于踏进了明朝文学的殿堂,并第一次得以流传于世。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黎贯之子——黎民表、黎民衷、黎民怀三兄弟分别创作的五言律诗《太平寺》。

        黎氏三子之中,黎民表是老大,嘉靖十三年(1534年)中举;黎民衷是老二,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 年)中举,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中进士;黎民怀是老三,嘉靖年间“以岁荐至京,廷试后归,绝意仕进,诗书画称三绝。”三兄弟慕名前往太平寺参拜,并分别为太平寺题诗,三首古诗均借景抒情,意境高远(各类古诗词网站均可查询)。黎民表以一句“雨花临近砌,山翠落前轩”描述了古刹清幽的环境;黎民怀以一句“薝卜飘香气,娑罗露月光”回味着古刹惬意的时光(薝卜,本草纲目里指栀子花)。黎民衷则在《太平寺》一诗中,把枫院太平寺那种返璞归真的禅意,完美呈现了出来,全诗如下:

释子离人群,高居远俗氛。

开门山色近,汲涧水源分。

禅榻常栖月,僧衣半裛云。

万缘俱寂后,钟磬夜深闻。

        黎氏三兄弟与从化古刹——枫院太平寺结下的这段缘,留下的这段佳话,真可谓明朝文学史和从化人文史之中的精彩一页。黎氏三子这三首《太平寺》诗文的创作与流传,使得枫院太平寺更加声名鹊起。崇祯七年(1634年)的从化县地图,在“枫院”左上角的流溪河畔,就明确标注有“太平寺”,可见在明朝中后期,“枫院太平寺”已经成为从化县的著名地标之一。

        在上述这段明朝文学史之中,其实还有一段小插曲。在1983年12月出版的《从化文史资料》第二辑之中,有一篇《从化历代名人简介》(邝闲云、邝文渭、欧阳樵供稿,从化县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整理),里面提到“凤院村月竹公祠的横额,亦民表所书”。从化大才子黎民表,不仅是“枫院太平寺”的历史见证人,还是“枫院月竹公祠”的历史见证者。他不仅证明了太平寺早在明朝嘉靖年间就已香客盈门、远近闻名,还证明了凤院村月竹公祠在万历九年(1581年)之前就已建成。因为,史书记载:黎民表卒于万历九年,终年66岁。

        可惜的是,当年黎民表为凤院村月竹公祠落款题字的横额牌匾,早已不知所踪。今天,悬挂在月竹公祠大门之上的,已是1999年制作的新牌匾了。

        如今,在整个凤院古村之中,保存最完好的,是一块《雙鳯山之记》的石刻石碑。冥冥之中,这块石碑成了凤院古村在明朝文学史和从化人文史之中的瑰宝,独一无二的瑰宝!

        《雙鳯山之记》石碑,除去这5个字的标题以及标点符号,全文共有357个汉字。其中,就包括载入县志的《祭双凤山文》全文的那66个字。而且,还保留着《祭双凤山文》的原文版本,即98个字的最原始版本,比县志版本还要多出32个字。这98字版本的《祭双凤山文》全文如下(尚有若干字有待考证):

        维,隆庆三年岁次己巳十一月、庚午朔月二十五日,甲午文林郎知从化县事唐世淳谨具牲醴,致告于双凤山之神,曰:“惟山秀拔,双凤其模。未遇识者,抑名鹧鸪。山损其名,为山之污。发潜搜奇,非吾之谀。山不在高,惟瑞是孚。凤鸟、鹧鸪,凡瑞异途。以凡名瑞,瑞者忿乎。以瑞名凡,凡者愧洿。惟瑞名瑞,名实乃符。更名双凤,不亦快乎?勉旃凤山,爰发其雏。羽翊文明,慎毋负吾。尚飨。”

        《雙鳯山之记》石碑,落款处写的是“万历十九年,岁次辛卯,季春之吉,知福建南靖县事枫院主人欧阳潢识,男庠生子佑书。己巳恩贡欧阳勋、丙戌进士欧阳劲、庠生欧阳大昭、欧阳文、欧阳衍、欧阳昌濂、欧阳复、欧阳鳌、欧阳鲤、欧阳鳐、欧阳鲛、欧阳承箕、欧阳萼仝立。”记载的是万历十九年(1591年),枫院村的族长、福建南靖知县欧阳潢,率领欧阳劲、欧阳勋等村中仕子和读书人,重新立碑纪念从化知县唐世淳在隆庆三年(1569年)巡视本村并把“鹧鸪山更名为双凤山”的相关事迹。

        《雙鳯山之记》石刻之碑文,俨然是明朝文学史和从化人文史的“孤本”、“珍本”和“善本”。这块石碑,对于研究晚明时期从化的人文历史,乃至研究明朝文学中常见用语、明朝碑文中常见字句,都有着重要价值。

        与凤院古村有关的珍贵石刻,可不止这一块《雙鳯山之记》石刻呢!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建省福清市,竟然也保存着与凤院古村有着密切联系的两块珍贵石刻。

        原来,凤院古村唯一的一名进士——万历七年(1579年)中举、万历十四年(1586年)中进士的欧阳劲(字懋节),任福清知县期间,曾主持修复著名的福清天宝陂水利工程,造福一方(详见福清县志《重修天宝陂记》一文有关记叙)。福建一座乡间祠堂甚至记载,福清知县欧阳劲曾赠送闽侯县南通镇上洲村林氏祠堂一副对联,对联如下:

祠宇崇报蒸尝子姓骏奔承祖德

海滨同文邹鲁冠裳似续振家声

        此外,欧阳劲还曾游览当地名山古刹并题刻七言律诗两首。在福建福清市瑞岩山风景区瑞岩寺附近,这两块历尽沧桑的珍贵石刻至今尚在,字迹尚可看清。这两首诗文,还被当地作家林秋明收录进2014年编著出版的《福清题刻》一书。只是由于出版时考究和校对不够严谨,书中把欧阳劲的字号,写成了“字梅洲”,把“握钤不废寻幽胜”中的“钤”字,写成了“铃”字。我们在与林秋明先生充分探讨之后,认为欧阳劲的这两首诗,全文应该如下:

《岭南欧阳劲和叶太史次韵》

境入招提胜事多,前身或恐是维摩。

慈云绝嶽寒初敛,慧雨疏林存并过。

岁暮衣裳虚薜荔,天空霜雪点松萝。

平畴极目俱霑足,田畯耕夫尽醉歌。

《刘都护召游瑞岩有题即次韵》

握钤不废寻幽胜,踏遍蘼芜风始柔。

石噔断云迷古刹,海门晴浪接平畴。

川原历览皆春事,尊俎谈余属壮猷。

共值升平洽清赏,赤松黄鹤更何求。

        从诗文之中可以看出,在闽东北的福清县担任父母官的从化人欧阳劲,不仅欣然为当地祠堂赠送对联,还高兴地为当地名胜古迹和田间农夫写诗题字,充分展现着从化仕子的才情和魅力。这也使得从化凤院古村在明朝文学史、人文史之中,又多了一段有趣的故事、有趣的看点。

        更有趣的是,从化凤院古村进士欧阳劲,竟然就是从化圆村举人刘格的小舅子、明朝文学家刘克治的亲舅舅!经刘格后人刘焕彬先生证实,圆村刘氏族谱中记载:“刘格配凤院欧阳劲之姐,勅封安人,生五子:克正、克修、克齐、克治、克平。”排行老四的小外甥刘克治(字季德,号群玉),曾在除夕来到福清的府衙(公署)给舅舅拜年,并写下一首七言律诗——《守岁明府舅懋节福清署中赋赠》,诗中的“舅懋节”指的就是欧阳劲也。诗文如下:

岁色孤城忽夕钟,赋诗行酒未从容。

桃花红胜河阳县,棠树高于石竺峰。

三异君应频鹗荐,一经予自笑龙钟。

诘朝太史如张网,遥见双凫入九重。

        我与刘焕彬先生曾一起研读这首《守岁明府舅懋节福清署中赋赠》,试图把该诗作进一步的赏析。我们水平有限,也只能意译出这样一个场景罢了:某年除夕,欧阳劲还在福清县府衙值班,刘克治前去探班并与舅父互相拜年。二人举杯邀月,痛饮狂歌。刘克治更是借酒抒怀,希望与舅父一起得到朝廷重用,一展抱负,施展才干。

        凤院进士欧阳劲与外甥刘克治这样一段佳话,是非常励志和感人的故事,也是凤院古村在明朝文学史和从化人文史之中的宝贵素材。这两位才子,堪称是从化史上最著名的一对舅甥矣。他们不知道,就在同一时期,就在他们身后,就在凤院古村,竟出现了从化史上最著名的一对父子——欧阳潢与欧阳晖。

        在《雙鳯山之记》石刻的碑文之中,我们就曾谈到福建南靖知县欧阳潢。欧阳潢,字崇积,从化凤院人,隆庆四年(1570年)中举。他本人虽没有文学作品流传于世,但是关于他的诗词,却从明朝末年一直流传至今。

        过去,科举时代同一年考中的人,彼此称为同年。番禺人李栻与从化人欧阳潢,正是有着同年之谊。李栻,同为隆庆四年(1570年)举人,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任广西阳朔县知县(详见《广东通志》卷三十三、《广西通志》卷五十四)。作为“同年”好友,李栻就曾为欧阳潢写过两首诗——《伏日村居寄欧阳崇积》、《过崇积博雅斋观榴花酒酷折花登楼欢赏得秋字》(均被收录进清朝文学家温汝能整理的书籍《粤东诗海》)。第一首诗《伏日村居寄欧阳崇积》全文如下:

踏踏歌来世路浮,故乡迢递去还留。

青山恋我惟觚颖,白日骄人一杖头。

鸡犬数家浑是旧,池塘半亩不成秋。

何时兰玉斋前酒,萝薜初衣傲十洲。

        这首律诗之中,有“踏踏歌来世路浮,故乡迢递去还留”之感慨、也有“何时兰玉斋前酒,萝薜初衣傲十洲”之嗟叹,还有“鸡犬”、“池塘”等乡村风物,有着淡淡的乡愁与怀旧,反映出两人志气相投,都是淡泊名利之文友。

        第二首诗,从标题“博雅斋”、“观榴花酒”“登楼欢赏”得秋字”等字眼,就可以看出欧阳潢与李栻有着不错的私交,在他的邀请之下,李栻这样的才子走进枫院村、走进从化,登楼赏月、吟诗作对,观花品酒、一醉方休。两人之酒局,大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豪情矣。

        这种豪情,在整个从化人文史和文学史之中,都是难得一见的。欧阳潢本人虽无文学佳作流传于世,却也从“同年”好友、同邑仕子之文学交流层面,为明朝文学作出了小小贡献,为从化文史作出了巨大贡献。

        欧阳潢更大的贡献,则是培养了一位好儿子——欧阳晖(字伯曦)。县志记载,欧阳晖“博学工词翰,万历庚子以《易经》魁于乡”。从万历庚子(1600年)开始,他出仕二十余年。晚年,他卷入文字狱“诗扇案(诗贴案)”,连累了朝中大臣刘铎,最终导致刘铎被宦官佞臣魏忠贤杀害(详见《明史·刘铎传》及史学家赵承中《戮番案:晚明时期的一起冤案》一文)。县志记载,欧阳晖“幸上从宽宥杖,谴放归田里”,但在听闻刘铎死后,毅然选择舍生取义,在清远飞来峡“赴渊而卒,时年六十有一”,“临贺祀名宦,后举祀乡贤。所著有《寓燕草》、《生还草》、及《端云山房》诸刻。”

        一代忠臣名宦——从化邑人欧阳晖,无论是在晚明时期的文学史,还是在晚明时期的忠义史,都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页。他一生著作颇丰,但流传下来的只有两首表明政治立场和个人心志的诗。一首是《冬至遇雪》(个别字尚存争议,尚待考证),据说激怒魏忠贤、导致文字狱的就是该诗中“阴霾国事非”之句。全诗如下:

髻棹禾边祟,山前鸟欲飞。

各人头戴笠,百执项流绯。

阳至君恩重,阴霾国事非。

崇祯明圣出,大木好垂衣。

        另外一首,据说是欧阳晖投江自尽前创作的《无题》诗,也是他以死明志的绝笔诗:

弹檄何妨作谪臣,四维谁复秉丝纶。

鹰颤已逐鸿鹏远,鸫鴳甘同海鸟亲。

再嫁定知无令妇,三言宁复有完人。

升沉不用君平卜,早向青山买隐沦。

        相对于《冬至遇雪》,欧阳晖这首《无题》诗,更能反映他的内心世界,表明了“即便阉党魏忠贤受诛,即便刘铎冤案得以平反”,他也无意“再嫁”、无意复出,无意再接受新皇帝崇祯皇帝的征召起用。

        与欧阳晖同朝为官、有着类似遭遇的同乡晚辈陈子壮(1596年—1647年),显然要比欧阳晖豁达得多。陈子壮,广州府南海县沙贝乡(今广州白云区金沙街沙贝社区)人,是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也曾因忤逆阉党魏忠贤而被削籍,但他却接受新帝崇祯皇帝的起用成为朝廷重臣,试图“救亡图存”。明亡之后,他联合多人起兵抗清,最终为清军所破,兵败被俘,宁死不屈,与陈邦彦、张家玉并称“岭南三忠”。陈子壮对同乡前辈欧阳晖颇为同情,甚至为欧阳晖写下过两首诗。第一首诗是写在欧阳晖被朝廷释放、革职还乡之后,题为《欧阳伯曦释逮初归偕诸子枉过有述》,全诗如下:

芰荷容易问初衣,鸟鹊何缘启夕扉。

明月恰随公子盖,小园同偃丈人机。

诗名拓落沧江稳,秋色峥嵘白露稀。

盛世漫劳歌凤德,即今解网放鸿飞。

        第二首诗是写在欧阳晖投江自尽、以死明志之后,题为《欧阳伯曦参军》,全诗如下(贯索:喻牢狱;“沈”通“沉”;冯夷泛指水神):

僧院昔陪游,留都悄相见。

金尽随官牒,祸憯人诗卷。

每读生还篇,思扬义仆传。

肯以屈江轻,而易嵇琴曼。

天边贯索沈,峡里冯夷宴。

        这两首诗通俗易懂,尤其第二首可谓挽诗,甚至隐晦地点明了欧阳晖的“牢狱之灾”和“投江取义”,算是陈子壮对欧阳晖的哀悼和致敬。这两首诗,其实也成为了凤院古村在明朝文学史、明朝人文史之中的最后篇章。就在从化邑人欧阳晖“投江取义”十八年之后,明朝也就灭亡矣。

        综上所述,从化凤院古村之明朝文学研究,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它不仅牵涉到从化的人文历史,还牵涉到明朝的国家大事。它不仅隐藏着从化望族之间的趣闻,还隐藏岭南世家名宦的互动。它是耐人寻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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