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唐唐|天一阁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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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天一阁早有耳闻,并倾慕已久。
这次到宁波,先把要办的事情放一放,特地前往天一阁一了夙愿。正所谓见面胜于闻名。
去的时候是四月二十三日,是世界读书日,正好有两群学生在老师带领下涌向天一阁,好不热闹。他(她)们排成整齐划一的队伍,认真听取天一阁工作人员的讲解,倾听华夏文明的远古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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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坐落于浙江省宁波市的天一街,青砖灰瓦,绿树成荫,历经四百余年,古朴而庄严。这里离宁波市火车站不到两公里,游客络绎不绝。
宁波素以“天下宁波帮”闻名于世,当代名流余秋雨和陈逸飞都是宁波人,他们或增添了宁波的传奇,或赋予了宁波的人文高度,但宁波真正的城市名片却是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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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是一座私家藏书楼,迄今藏有三十余万卷古籍和大量的珍贵文物,也是亚洲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它的创建者叫作范钦,是一位明代官员,在朱厚璁(嘉靖)时代官至兵部右侍郎(国防部副部长)。他从嘉靖九年开始藏书活动,他的后嗣子孙一代接力一代,这种文化传承这种家风在古代真是难能可贵。今天我们很难想象,我们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一个家族。是的,没错,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他们没有任何目的,没有向官方申请过一分钱,更没有向世人索取过任何回报。当我站在天一阁的范钦的私人书房东明草堂,景仰之情,难以言表。如果没有范氏家族和天一阁,我们的许多历史将是空白的一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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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取自《易经》上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吉象说法。最初的主体建筑只有一幢两层结构的房子,楼上是通间,地下分成六间,房前凿池蓄水,以防火灾。直到今天,这幢房子还是天一阁里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康熙四年(1665年),范钦的曾孙范文光于天一阁前造假山,挖(唯一办法就是挖了)水塘、植树、筑园,建成如今高雅别致的江南庭院。
正值春日,一派生机盎然。天一阁前的竹林繁盛,像走进了传说中的读书人的隐居之所。微风拂过,池水荡漾。现有的十几幢房子全是古代建筑,绿树环绕;原始的石碑上镌刻着古典,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历史的精华浓缩在这里是这样的清晰,仿佛昨日的一切就在眼前。屋子内的陈设自然而朴实,宛如回到了明清。天一阁在四周高楼林立的包围中毫不现眼,这样的建筑在中国的江南随处可见,但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声音却是那样嘹亮,说旷古烁今也不过分。如果可以,我愿意折去我生命的五分之一,只希望换得在天一阁里静静的读上几页书。
我走到了石亭里深吸一口气,此刻我觉得自己重返了祖辈们年轻的岁月。一片影像忽闪而过,那些旧时的读书声犹如在耳。天一阁对我的吸引竟然产生如此幻觉,难道这仅仅是它是藏书楼而我是读书人么?
没来之前,我想那不过是一座普通的藏书楼罢了!看过之后,我由衷的惊叹。在古代交通不便利,图书出版业也不繁荣,甚至通讯也不发达的情况下,天一阁的书籍从何而来?我们在脑袋中做一个想象:一本一本收集,三十余万卷这么庞大的数字,多么艰难多么浩瀚多么伟大而传奇。是什么让范钦与他的后人不遗余力的坚持了下来?把天一阁保存得这么完整。对了,我想到了,是信仰,坚定的信仰。这也是我们民族延伸的一个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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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钦生活的时代是明代,这是一个奇葩的时代。在清朝盛行一时的选官制度“大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这种制度就是只看长相,长得不好看的当官没门,有点像今天的知识分子,不看真才实学,只看论文。明代兴起的八股文害人不浅,因为它全以宋代的朱熹注解的四书五经为唯一的答案。范钦考中的是进士,在那个时代能够脱颖而出,范钦即使不脱半层皮也要掉好几斤肉。
我们今天应该庆幸范钦熬了过来,之所以用熬是因为我们的嘉靖皇帝有二十来年不上朝,心思都在研究仙丹上,以求长生不老,朝政都把持在太监和文官集团手里。范钦为官清廉,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古籍,他的从政也为他收集藏书提供了一个便捷。不管调往何处,处理政务之外的业余时间他都花在了这上面。经史子集,民间族谱,书法绘画,无一不囊括。
这是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迹,实实在在让人佩服。
自从天一阁藏书有了规模以后,每年三伏天到来的时候,晾晒藏书成了惯例,这也是一项繁杂的工程。将藏书从柜子中取出,通风晾晒,除去虫子和虫卵,可以有效地防止书籍发霉。有的书籍有明显的虫啮,只得由专家耐心的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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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私家藏书楼,天一阁原本是不对范氏以外的外族人开放的,这是范钦生前的规定,他的子孙后嗣也那样做了。在天一阁的一间雅致的屋子里记录着历朝各代的学术名流登临天一阁的盛况。公元1673年的某一天,来自余姚的大思想家黄梨洲(宗羲)说要登临天一阁,范氏家族经过商议后居然破天荒的同意了。黄梨洲成为了第一个登临天一阁的外姓人,他为天一阁撰写了《天一阁藏书记》。他的到来增添了天一阁浓厚的人文色彩。因为破了这个例,不久之后,万斯同,全祖望、钱大昕等悉数登场。公元1795年,已经80岁的清代诗人袁牧也来到了天一阁,写下《天一阁诗》。但是真正使天一阁形成广泛传播的是另一位余姚人,当代学者余秋雨,他1990年到宁波讲学后参观天一阁,一篇《风雨天一阁》使天一阁声名远播。
这是名人附加值效应。
天一阁从建造那天起就吸引了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凡事有利就有弊,一些盗贼也盯上了天一阁。最严重的一次失窃事件发生在民国初年。在一间阅览厅里记录着这样一件事情:当时上海六艺书店的老板陈文炎到天一阁参观,参观后他向范钦后裔提出购买藏书,遭到了严词拒绝。回到上海后他辗转难眠,于是他找到了一个叫薛继渭的小偷,提出让他到天一阁偷书,陈文炎给予报酬。这样薛继渭就潜入天一阁,偷走了大量藏书。据一位讲解员跟我说,薛继渭是从水塘里面潜过来的,白天他在藏书楼里睡大觉,晚上开始“工作”。作为一个小偷,薛继渭只知道利益,没有家国情怀。作为书店老板,我们足以向陈文炎身上吐口水。
天一阁的失窃让人隐隐作痛,近代藏书家缪全孙整理了《天一阁失窃书目》,由于有明令禁止,不许游客打开这本书。所以,也不知道那些失窃的书目有多少,我想应该触目惊心。这是多么大的缺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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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始皇焚书到梁元帝的付之一炬,我们的文化精华被熊熊焰火燃烧殆尽。对此,我们要感谢范钦和他的后人,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让后世子孙从这些泛黄的书页中找到我们历史和文明的源头。
默默的,我离开了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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