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猪

前不久已经写过宋朝的驴，今天再写写明朝的猪。

一万多年以前，人类就已经开始畜养猪了。当然，人类畜养猪的目的，不会是像雷军说的那样，放在风口上让它飞着玩，而是为了吃猪肉。但在万恶的旧社会，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吃猪肉的。比如《国语-楚天下》就明确规定：“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随着社会的发展，统治者的觉悟也在不断提高，对于天下人吃什么肉的事儿管得也不那么具体了。政府管制放松了，猪肉在各种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却日益下降。从汉代以后，羊肉的风头完全盖过了猪肉，成为独一无二的主流肉食。唐宋时期，吃羊肉，已经成为消费时尚。到了蒙古人的元朝，羊肉的消费量更是自然而然地猛增。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猪及猪肉沦落到这种地步，虽然蹊跷，却也容易理解。综合起来看，大致有以下原因：一、古代经济条件和生产能力有限，养猪的规模也一定有限。况且，从投资收益率的角度看，养猪，在军事意义上不如马，在农业生产上不如牛，在生活品味上不如羊。那还养猪干嘛？

二、当时的中医大师、养生大师们看不起猪肉。比如孙思邈就曾说过：“凡猪肉久食，令人少子精，发宿病。”而“凡肉有补，惟猪肉无补”的观念，是当时人的共识。

三、劁猪水平不行。地球人都知道，肉猪是要被劁的，否则，不但长肉慢，肉质粗，而且有股子腥臭味。古代连人的外科手术都做不好，怎么能劁好猪?而没劁好的猪的猪肉，那就不可能成为令人垂涎的美味。

但是，到了明朝，风云突变。猪肉，强势逆袭，一举成为餐桌上的主流肉食。其中原因，自然也就是把猪肉原来不受待见的原因翻了个个儿。

于是，明朝举国上下，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吃猪肉运动。

俗话说：“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干头！”吃猪肉也是如此。明朝的皇帝们、皇宫里，成了吃猪肉的带头人。咱们可以对比一下宋、明两代的御厨清单：宋神宗时，御厨一年消费羊肉43万4463斤4两，而猪肉只有4131斤。明代光禄寺的记录则显示：皇宫一年消费猪18900头，而羊只有10750头。《明宫史》记载，在皇家年夜饭的食谱中，红烧肉、猪灌肠、酱肘子、猪肉包子等等，已经一应俱全。

皇帝们吃，文臣武将们也吃，皇帝们也时不时地赏赐或者逼着文臣武将们吃。都督马俊是个回民，不能吃猪肉。一次，明宣宗朱瞻基召见马俊，并赐给他猪肉吃。马俊毫不犹豫抄起碗筷就要吃，朱瞻基却大声笑道：“你是回回，也吃这玩意儿?”马俊叩首做答：“陛下让臣死臣也甘愿去死，何况吃猪肉?”朱瞻基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你闹着玩呢，我怎么能破了你的戒呢？”

这肉吃的，那叫忠诚，那叫坚决，那叫君臣鱼水情。

明代有个著名的大清官，叫海瑞。既然是清官，日子当然过得是清汤寡水，一日三餐也见不到点滴荤腥。这一天，海瑞的母亲过生日。海瑞一咬牙一跺脚，竟然给母亲买了二斤猪肉。没想到，这二斤猪肉竟然成了热门新闻，特别是总督胡宗宪把这条信息在“朋友圈”中公布以后，瞬间爆红。严嵩一个人，竟然一口气点了三十二个赞。

这肉吃的，那叫忠孝，那叫凄惨，那叫无言以对之。

皇帝吃猪肉，高官富豪们吃猪肉，寻常百姓们也吃猪肉。

可是，正当明朝举国上下热火朝天埋头大口吃猪肉的时候，突然，猪肉不让吃了。其原因，既不是禽流感，也不是非洲瘟，而是因为皇帝朱厚照。

明武宗朱厚照，是个既不厚道也不正经但却总是花样百出的皇帝。这一年，他装模作样地去南方平定宁王叛乱，并在南京城举行了一次耀武扬威的受降仪式。仪式结束后，不知哪根神经搭配了地方，他突然想起自己姓朱，而且又属猪。所以他下令全面禁猪。如果有人养猪、吃猪肉，则一律流放。此令一出，朝野哗然。最终，在杨廷和等人的据理力争之下，三个月后，朱厚照只好取消禁猪令。猪肉，有惊无险地又回到了明朝人的餐桌上。

是啊，明朝，是老朱家的天下。但除了朱厚照之外，其他朱皇帝们显得都很大度，并没有限制自己，更没有限制别人吃猪肉。就连疑神疑鬼，臭毛病贼拉多的朱元璋，也从来没有禁止天下人养猪杀猪吃猪肉。朱皇帝们不愧是皇帝们，大气磅礴！

但是，朱皇帝虽然不禁止人们吃猪肉，却绝对不允许人们说“猪”话。朱元璋登基做了皇帝，马上颁布禁令，坚决禁止天下人把猪叫“猪”。那把猪叫什么？有规定，得叫"彘”或者“豕”。这些字现在的百姓们看着别扭，说起来更别扭；古代的百姓们同样也是看着别扭，说起来更别扭。于是，老百姓们另辟蹊径，干脆把猪叫做“本家老爷”，或者“万里哼”。

你可以大口吃猪肉，但就是不可以开口说“猪”话。这就是明朝的逻辑。问题是，人长一张嘴，并不只是吃肉的，也是说话的。而朱皇帝们只让人吃猪肉，不让人说“猪”话，那岂不是也把人当成“万里哼”了？而一旦举国上下都成了“万里哼”，那么等待你的，一定是任人宰割！

来源：杨德华《借历史的坡下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