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妈的搪瓷婚
宝贝儿,我和你妈结婚八个月,你妈怀上了你。你妈怀你三个半月后,我陪你妈去医院,把你做掉了。当时,你妈一直以为自己坏了肚子。她吃了几天药,始终不见好。我甚至陪你妈去医院做了胃镜。那个该死的、高深莫测的大夫还真给你妈看出了真假莫辨的胃病,又开了一堆药。
知道你妈连续几天的恶心呕吐是因为怀上你,我心疼的要死。一是心疼你妈,再是心疼你。我和你妈是坚持要做丁克的,本不该怀上你,更不该让你长成一个小拳头大的肉球,胳膊、腿都分了叉,才把你做掉。可是,不做掉怎么办?谁知道你妈吃下去的那些药,有多少已经侵入了你小小的、娇嫩的肉体。
我和你妈始终没要孩子,未出世的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儿。我不知道你是男孩儿女孩儿。如果你活着,现在应该是念大一的学生了。
我庆幸你妈当年没把你生下来,你不知道,现在活着多不容易。你能不来这世上,最好别来。我只是恨自己当年不懂得珍惜。我常想,如果我那时把你从大夫的手里要出来,该有多好。我和你妈去郊外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一棵小树,把你安葬在树下。我和你妈会经常去看你。二十年的时间,小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和你妈坐在浓密的树荫下,和你说说家长里短的悄悄话。我相信,那结实的树干和茂盛的枝枝叶叶里,一定有你的灵魂在倾听。可是,我那天慌了神,只想着照顾你妈,轻易地抛弃了你……
我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此刻,却特别想和你唠叨一回,说说我和你妈的故事。我和你妈一天天变老了,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去天堂找你。那时,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和你妈结婚已经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有太多喜怒哀乐、苦辣酸甜。我的记忆不大好,我就说说两天前的事儿吧。
那天,是我和你妈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有人说,那天是我和你妈的搪瓷婚。
我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帘缝里,天光明亮。你妈睡在我身边,打着轻轻地鼾声。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六点半。我悄悄起床,穿上睡衣睡裤,拉开屋门。妞妞从厨房迎出来,冲我喵儿地叫了一声,我慌忙竖在食指嘘了一声,回手关上屋门。
头天夜里,我和你妈睡得都很晚。我晚上七点左右到家的时候,你妈刚进门。她从你大娘开的仓买店里拎回了一小盆你奶奶包的包子,和我说,今天晚上不用做饭了。 我习惯回家后,换了鞋和衣服,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吸一斗烟。 我在家的时候,是吸烟斗的。我有一大一小两只烟斗,我常常吸那只小烟斗。我在网上买烟斗的时候,那小烟斗有一个很个性的名字,叫大力水手。 我捏一小撮烟丝,揉成团,轻轻塞进大力水手。那烟丝细细长长的,我用葡萄酒喷过,又晾干了,点燃后,吸一口到嘴里,有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儿。 我吸烟斗的时候,你妈和我说,她不想吃晚饭了。她说她不饿,她说她下午吃了很多零食,她说她要减肥。她坚决不吃她刚刚带回来的你奶奶硬要她带回来的那一小盆包子。 我想,你奶奶没准儿又把什么快要变质的肉啊菜啊的,剁了包馅了。 你妈和我一说,我才知道,这次是包包子的面有问题。 你妈在你大娘开的仓买店临要下班的时候,你奶奶拎着一小盆包子,从二楼下来。你奶奶让你妈把包子带回家,晚上就不用弄饭了。 你妈问你奶奶:你用啥包的包子。 你奶奶笑着说:白菜、肉呵。 你妈一看你奶奶的表情,就知道包子有问题。 在仓买店门口看摇摆车的你爷爷对你妈说:等你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你妈说:你告不告诉我,我都不吃。 见你妈说什么也不肯吃那些包子,你爷爷才告诉你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包包子的面是用你二姑夫开的烧烤店冬天剩下的做疙瘩汤用的面疙瘩改的。现在天气暖和了,疙瘩汤卖得少,冰箱里冻着的一塑料袋面疙瘩放得时间太长了,早就不新鲜了。那东西不值几个钱,放在冰箱里又特别占地方,你二姑夫就要把那些面疙瘩扔掉,你奶奶心疼那些面疙瘩,就把冻的一小粒一小粒的面疙瘩倒在面板上,用擀面杖碾碎,再掺进一些新面,剁了一颗白菜和一斤猪肉,包了一锅包子。 你妈一边在厨房收拾东西,一边和我说了这些。因为那些包子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所以,我不用像往常一样急着吃饭。可是,我在阳台上磨磨蹭蹭到七点半了,仍不想动那一小盆包子。我已经被那一塑料袋面疙瘩,倒了对包子的胃口。 我对你妈说:我不想吃包子。 你妈说:不想吃就不吃。 我说:那包子怎么办?送回去? 你妈说:那样不太好吧。 我说:那咋办?扔了? 你妈说:反正我不吃,你爱咋办咋办。 我叹了一口气,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一小铁盆的包子,走进阳台,把包子倒进垃圾袋。 把包子送还给你奶奶,肯定会伤你奶奶的心。我这儿又没有猪啊狗啊的可以喂,不扔掉怎么办?要是把包子放得变质坏掉以后再扔掉,或许我会心安些。像这样刚出锅一两个小时的包子,我连尝都没敢尝一口,唉…… 包子扔掉了,晚饭怎么办? 你妈说:去夜市买只烤鸭吧。 我说:那东西不能当菜吃,当饭吃又吃不饱。 你妈说:那怎么办?粉肠行么? 我说:行。 我和你妈又换上出门的衣服,去建北夜市。我和你妈在夜市买了一根粉肠、半斤油饼,还有半斤大樱桃。回家后,我剥了粉肠皮儿给妞妞,自己吃了整根粉肠和几块油饼,喝了半瓶啤酒。我睡觉的时候,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半了,那时,你妈还挂在网上玩儿呢,否则,我们不会起床这么晚。
你妈起床的时候,我已经给她煮好了面条,黄瓜丝拌大酱打卤。我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煮了两个荷包蛋。你妈出门比我早,她走的时候,我正坐在阳台椅子上吃早饭。你妈走进阳台,探下身子和我亲了一下。
我上班路过仓买店的时候,进去和你妈打了招呼。这间仓买店很小,是你大娘开的。你大娘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不得已才找你妈帮忙打替班。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仓买店。上班路过时,就进去和你妈打个招呼。下班路过时,如果你妈还在店里,我就等到你大伯下了班,吃过晚饭后替下你妈,然后和你妈一起回家。
咱家离我的工作单位很近,走路只需七、八分钟。我到了单位,上五楼,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显示器和主机电源,电脑启动后,进入公司内网,打开自己的工作日志,在六月八日的一栏,输入到岗时间。然后,我就想起那天是我和你妈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 我找出手机给你妈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六月八号 : ) 你妈没回复我。
八点半,办公楼里响起音乐,上班时间到了。 半年前,我在单位调换了工作岗位,负责公司内网的日常维护,还有培训、考评什么的。我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里的各种表格,偶尔到别的楼层,找同事或领导谈些事情,每个月组织两次会议。那天的工作平淡无奇,只是我记起那一天是我和你妈的搪瓷婚,心里就暖暖的。有那么一小会儿,我想起我和你妈婚后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沟沟坎坎,心窝一紧,眼泪就热辣辣地涌进了眼眶。我躺靠在椅子上,仰起脸,头枕着椅背,用几张纸挡住脸。幸好我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角落,我可以偷偷地哭上几秒钟,然后把眼泪憋回去。 中午十二点,响音乐,午休。 下午一点,响音乐,午休结束。 晚上五点,响音乐,我准时下班。 我到仓买店的时候,店里没人买货。你妈见了我,就开始赖叽撒娇,她说她忘了这个日子,她说她白天记账写日期的时候才想起那天是六月八日。她说她下午四点多才看到我早上发给她的短信。你妈还没赖叽完,就来人买货了。我出了仓买店,坐在门口的长椅子上,等你妈下班。
你爷爷那会儿正坐在长椅子上看摇摆车,我和他聊起了前些天我们初中同学聚会的事。那是我们初中毕业三十年后的第一次聚会,我没参加。我觉得这种事儿没什么意思。大家见面后,除了感慨一番岁月,又能怎样?聚会不可能总是回忆感情,难免掺杂身份攀比、实用交际、旧情复燃什么的,现在的人早不像当年那样单纯,还是不参与的好。 你爷爷对这种同学聚会,也不感兴趣。你爷爷说,他现在早就不和当年走得比较近的那几个同学来往了,那几个人在钱上太算计。他说,他最后一次和那几个同学聚会,好像是八四、或者八五年,AA制,事先每人交了五十块钱,聚会那天,他们九个人里,有三个人带了家属,带了家属的,也没补交多带的一个人的钱。当时吃饭花了三百多,在八几年的时候,三百多块钱的酒席,已经很不错了。当时有人带了相机,吃饭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因为要冲洗胶卷,散席的时候,每人又补交了五十块钱。 你爷爷说,吃饭剩的钱就够洗胶卷了,根本不用再交钱,而且,后来交的钱没用完,也没退回来,没个结果。 老辈人大多是苦过来的,过日子仔细,我不好说什么。
我和你爷爷正说话,你二姑夫烤完了一拨羊肉串,到门外透风,凉快一下。 我对他说:今天店庆,没张罗一下呵? 你二姑夫的烧烤店是头年六月八号开业的,到那天整好一周年。你二姑夫穿的短袖衬衫有点小,下襟短短的,鼓着肚子,浑身上下灰乎乎、油腻腻的。他大着嗓门说:店庆?拉倒吧!我昨天又是后半夜一点多才睡的觉!我现在忙起来,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我还店庆呢我!
你奶奶做好晚饭,又下楼叫人去吃饭了。她见了我就说:我炖的豆角,上楼吃吧,省的回去还得做。 我说:不吃。 隔了一会儿,你奶奶又说:上楼吃完饭再回去,我都做好了。 我说:不吃,我回去自己做。 隔了一会儿,你奶奶又说:上楼吃吧,吃完了再回去。 我说:我不吃。 隔了一会儿,你奶奶又说:上楼吃点。 我说:我都说了不吃,你就别一次次问了。还有,你以后不许不打招呼就给我俩拿吃的。你装好了拎下来,我们拿是不拿?以后你再这样,我就原样给你拎回来。 你奶奶知道我是说昨晚包子的事儿,就笑着说:你想拎就拎回来呗。 你奶奶又乐观又大度,而且最疼我。我和她发几句牢骚,她不会往心里去的。
仓买店没人买货的时候,我问你妈:咱俩今晚吃啥呀? 你妈说:还没想好呢。 我小声说:你前几天不是让我策划一下,结婚二十周年怎么庆祝么,我想好了,以后咱俩结婚纪念日,除了和往年一样,到照相馆里拍一张合影,可以再买一个生日蛋糕,咱俩点上蜡烛就开始xp,一直xp到蜡烛烧完,再把蛋糕吃了。 你妈笑着说:我没事儿,就不知道你到时候行不行。 我说:别用那种长长的大红蜡烛就行。 你妈笑着说:还唱生日歌么?你个老色(sai)棍!
后来,你大伯下班回来了,他上楼吃晚饭的时候,你妈开始整理货架。我坐在收款的桌子前,用计算器玩二十四点。有人进来买货的时候,我就看你妈卖货。你妈是个乐呵呵的性格,看她一边卖货一边和买货的人扯淡,挺有意思的。 等你大伯吃完饭下了楼,我就和你妈手拉着手,去建北夜市了。 在路上,你妈看了一下兜儿里的钱,有一张五十的,加上零块的,大概能凑出七、八十。我随身带的钥匙包里只有十几块钱。我和你妈都觉得回家取钱有点麻烦,我让你妈回仓买店借一百块钱,你妈没答应。 我说:咱俩去饺子馆吃饺子吧。 你妈说:别去饺子馆了,那儿的饺子瘪瘪的,还挺贵,再点两个菜,随随便便就得一百多,咱俩买两袋速冻饺子吧,再买一瓶色酒。
我和你妈先在夜市附近的好日子仓买,选好了两种馅的饺子,一种是五鲜的,一种是白菜的。都是西格玛的,肯定好吃。我们没有马上买饺子,因为我们还要去夜市,买了冻饺子拎在手里,路上容易开化,开化的饺子粘在一起,回家就不好煮了。 在卖酒水的货架上,你妈选了一种卖十八块钱一瓶的张裕红葡萄酒。货架上还有白兰地,你妈说白兰地味道怪怪的,喝不惯。好日子的色酒只有葡萄酒和白兰地两种口味,最贵的卖四十多,便宜的好像是红提子酒,吉林通化产的,十三块钱一大瓶。 我不认为价钱贵的色酒一定好喝,却对价钱便宜的色酒一定勾兑了很多香精、色素等等化工调料,深信不疑。其实,怎么算贵怎么算便宜呀,还不就那么回事。 我和你妈选好要买的东西后,出了好日子,往前走,过十字路口,就到了建北夜市。你妈领我去了她经常去的两家卖炝拌菜的小摊子,但是没有我想吃的东西。 你妈问:你还想吃粉肠吗? 我说:买红肠吧。 你妈就领着我去了一家专卖薰酱的小店。 你妈要了两个红肠。店老板上秤称重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一袋儿花生米,放在柜台上要一起算账。那个二十多岁、长得挺俊俏的女老板本来已经说了十四块八,见我加了一袋花生米,没等十四块八的话音落地,直接就改成十九块八了。 从薰酱店出来,我对你妈说:我以为这袋儿花生米也就卖两块钱,最多三块钱吧,早知道卖五块钱一袋,就不买了。
这会儿,是六月十号早上六点五十四分,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和你唠叨着两天前我和你妈的搪瓷婚的故事。 楼下,那个三十多岁、长相英俊的小伙子,刚刚开着电动三轮车,收走了楼前的一袋袋垃圾。电动三轮车咚咚咚地开来,又咚咚咚地倒退着开走了。昨夜刚刚下过雨,窗外的路面湿漉漉的,空气清清爽爽,好多麻雀在窗对面鲜绿的柳树丛里,叽叽喳喳地叫,不知有多少只。我吸着大力水手,冲好的豆奶装在一个明黄色的大杯子里,热气腾腾地在凳子上晾着。 这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也是一周里最好的时候,因为今天是星期日,我和你妈都休息。一会儿,我和你妈要去照相馆合影,然后还要赶到你姥姥家。你姥姥今天过生日,中午要去饭店吃饭。 你妈这会儿在大屋,跟着电脑唱歌呢。你妈她老人家一定带着耳麦,因为我听不见伴奏音乐,只听见你妈依依呀呀地唱麦田守望者的《在路上》。你妈很少唱歌,因为你妈知道自己唱歌不好听,找不着调。
我和你妈拎着两根红肠和一小袋花生米,回到好日子,买了两袋速冻饺子。我没让你妈在好日子买色酒,我说拎着挺沉的,反正回家的路上还要路过微利超市。 到了微利,你妈把自己兜儿里剩下的二十四、五块钱都给了我,她说她在门口等着。 微利的色酒,摆在超市的角落里,品种不如好日子多,不过,你妈在好日子看好的那种十八块钱一瓶的张裕红葡萄酒,微利也卖,价钱和好日子一样。我拎上葡萄酒,又找到卖罐头的货架,选了一种小瓶的林家铺子的葡萄罐头,十块零八角一瓶。在收款台,我把你妈给我的钱都给了收银员,又从自己的钥匙包里翻出几块钱,把款交齐了。 你妈见我买了罐头,特别开心。我买罐头,是因为你妈想吃。我要买红肠,也是因为你妈说过,她馋红肠了。
回到家里,你妈让我给妞妞撕了一袋妙鲜包。你妈说:今天咱俩过节,给妞妞也吃点好的。 妞妞吃饱了,就用爪子洗脸,然后满屋溜达,喵喵儿叫着,很开心。我把红肠的皮儿剥下来给妞妞,它闻了闻就走开了。妞妞吃饱了妙鲜包,对别的没兴趣。我和你妈在阳台吃饭时,它也不围着我俩讨吃的了。 你妈把煮好的饺子装进两个橙黄色的、很漂亮的盘子里,倒两小碗醋,摆上葡萄酒、红肠和花生米,两个拼在一起的方凳就满满地了。 我和你妈是在阳台吃的晚饭。那几天,我们总在阳台吃饭。天气暖了,阳台凉快。
吃饭的时候,你妈给我讲仓买店的事。 那天,她讲的是两个胖子的事,一个是黑胖子,一个是死胖子。
黑胖子是你二姑夫烧烤店里新来的帮手,是一直在烧烤店帮忙的你大姑的男同学的哥哥,他被他弟弟介绍到店里打杂,学烤串。你妈骂他是个吃货,眼里没活儿,贼懒。
那个死胖子是仓买店的邻居,住五楼,平时总去仓买店起腻。你妈给我讲,死胖子平时给一家机关食堂送菜,接到食堂的电话,就赶紧找纸和笔,一样样记,然后按单子采购。食堂那边什么时候来电话,没准儿,一来电话,就要买很多东西,不仅有各种蔬菜,还有肉啊蛋啊油盐酱醋各种调料什么的。死胖子有时在楼下小区里闲逛扯淡,好几次接到食堂电话,急匆匆赶到仓买店要纸要笔,一边听电话,一边记,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画个圈。 你妈帮死胖子记过一次后,他就求上你妈了,他说你妈记得好,什么字都认识。后来,他又找你妈帮着记,你妈就烦了。因为这种电话,一旦接起来就不好放下,特别耽误仓买店卖货。你妈把纸和笔塞给死胖子,笑着让他滚到外面,自己写去。
你妈讲这些事儿的时候,眉飞色舞。我静静听着,如身临其境。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尤其不会讲故事。和你妈在一起,我也是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 那天晚上和别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我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种温情,在阳台的空气中,在我和你妈周围,缓缓流动。 有那么一会儿,你妈不再说话,我们彼此沉默着。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她抬起头,冲我很快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吃饺子。
晚饭后,你妈像往常一样上网,抓鱼偷菜写空间。我收拾了阳台和厨房,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已经想不起那天晚上看的是什么电影了。那段日子,我每天晚饭后,都打开电视看电影。我只看两个频道,22台是中央六套,97台是数字高清电影。 我看了一会儿电影,就困了。我关了电视,进小屋脱光衣服钻进被窝里看书。那天,我看的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我看了不到两页,就关灯睡觉了。 我不知道你妈是几点钟上的床,不过,她上床的那会儿,我醒了。 我从后面抱着你妈光滑的身子,几次想让下面硬起来。我想,只要下面硬了,我就插进去。可是,我下面始终没硬起来,我就这样抱着你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会儿,是六月十号上午九点。
你妈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你妈上身穿着上周新买的海军衫,蓝白相间的条纹,前襟上印着一个穿一身国防绿头戴五角星的胖小子。胖小子胳膊上挂着两道杠,胸前戴着副班长的标签,他在举手敬礼。旁边印着五个大字:报告,我没钱!你妈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七分牛仔裤,脚蹬凉鞋。那凉鞋是她头一年去漂流时买的,塑料的,一次买了两双。你妈说:舒服,便宜。 你妈在屋里喊我,催我换衣服了。我们马上要去小区里的大风车摄影拍纪念照。我们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要去照相馆合影的。两天前是我和你妈的搪瓷婚纪念日,那天白天我们忘了日子,晚上人家照相馆下班了,今天休息,该去照相了,照完相,我和你妈还要去你姥姥家,你姥姥今天过生日。
你妈又喊我了,再见宝贝儿,我就唠叨到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