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马戈《失明症漫记》:不想看见的盲人是最糟的盲人
从任意一个角度切入常态下的城市,汽车在红绿灯的指挥下等待和行驶,地铁每隔五分钟一班不出意外地到来,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广告和政府宣传短片,人们摩肩接踵却秩序井然地交错或并排而行,穿过天桥,涌入高大的建筑。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表情一致,理智,不露声色,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但如果因为某种难以阻挡的力量,将这井井有条的社会秩序打破,比如具有极强传染性让人失明的瘟疫,或许人类会将呈现出完全不同,甚至是超出想象的状态。
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中对人类因失明症瘟疫而可能引发的社会秩序的崩塌和对文明的无视,进行了详尽的描写,同时,特殊时期的三种“失明”,暴露在我们的面前。相比于加缪的《鼠疫》,萨拉马戈更注重对于人性的挖掘,而瘟疫只是触发人类内心幽暗成分的一个媒介。
在《失明症漫记》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因传染病导致的生理上的失明,相继被感染的人们只能看到一片牛奶般的白色。虽然政府迅速对感染者进行了集中隔离,但防护措施的缺乏逐渐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失明症的侵袭,几乎所有人都成了看不见的盲人。这直接导致了管理、生产等功能的停摆,造成了社会的失序。
在此状态下的人类,没能迅速重新建立起特殊境况下的集体组织,沦为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社会。如果自由不加以限制,必然导致强者对弱者的剥削,无人管理的隔离所,有枪的盲人成为了剥削者,决定食物的发放;强壮的男人成为了剥削者,渴望获得食物的女人成为了被剥削者。在城市整体失明后,人们摸索着争抢超市中的食物,闯进无人居住的房间,像野兽一样游荡在街上。到处是排泄物和腐烂的气味,人类和流浪在街头的野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几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在顷刻间崩塌,并非人类已经将种种秩序和体面忘记,而是人类集体选择了一种最简单也是最危险的生存方式,“我们都是由这种混合物造成的,一半是冷漠无情,一半是卑鄙邪恶。”无视曾停留在内心的文明印记,这是第二种失明。
但在陷入至暗时刻的人群之中,仍然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微光,照亮了属于人类最后的尊严。“在最后一刻,医生还是在羞耻之心的驱使下把裤子提了上去,在估量这里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又把裤子褪下来。”这是在遍地污秽的厕所中,失明的眼科医生,面对另一个失明的人所做的事情。“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现在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看得见的盲人们,在破碎的世界中相互支撑,他们的失明只是生理上的,他们的内心中保留了文明的火种,这是人类唯一残存的希望,当然,在这种背景下的卫道士们,无疑更具有浓厚的悲剧色彩。
正因为还有第三种看得见的盲人存在,更直接地证明了人类并非全部是盲从的乌合之众,只是大部分人有意无意地屏蔽了健全的视力,无视那些我们共同创造和通过不断维护而形成的秩序感,这是最可悲之处,也是萨拉马戈希望通过作品最想表达的核心部分。时刻保持着对“失明症”的警醒,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即使在正常的社会运转中,它也很可能像瘟疫一样破坏通畅无阻的交通,伤害人与人之间基于道德的脆弱的信任。
总之,《失明症漫记》是对我们当下看似文明的社会的寓言,我们应当对自己的内心保持警惕,避免幽暗的人性在一瞬间吹灭文明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