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凤姑姑

        那一天的夜里，我忽然就梦到了我的凤姑姑，我的凤姑姑在梦里变成了一个三四尺高的小人儿。她和另一个小矮人，那个小矮人也是四肢健全，但是却看不清面目。他们两个在我的门后自己生火做饭吃，吃过饭之后，凤姑姑还对我说。萍萍，我走了，永远都不再回来啦。记忆中的是碎片的梦境，是模糊的。也有清晰的，难道人死后真的有魂灵吗？

    凤姑姑是我三爷爷的女儿。她比我大两岁，我的三爷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所以30多岁上才娶上了媳妇。我的三奶奶并不傻，只是她的一只眼有毛病，是那种全白的眼珠子。我是不敢去仔细看她的。再加上那时候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三爷一家住在三间土垛的小平房里，家里的生活邋里邋遢的，进去房间的屋门后，有一个土坯垒成的烧锅台。他们家就在那里做饭，本来黄泥巴抹的内墙的房子，在烟熏火燎中变的更加灰暗，好象这样才能更加匹配那时苦难的生活。记忆中的三奶奶老是被我三爷爷 谩骂和责打，三奶奶挨了打，就会跑到我家里去告状。我爷爷是老大，上面父母皆已下世去了。哎，大嫂，你家老三又打我了。我奶奶这时候总是说，这个老三，咋恁孬种了？打人成家常便饭了。甭哭了，我一会儿就去数落他。奶奶给三奶奶端出来一碗饭，让她吃了饭，然后就把她送回家去。再说我三爷几句，我三爷抽着旱烟锅子一声不吭。

      我的凤姑姑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她就是那样恐惧的，一直无助的，扒在里间屋门洞的墙上，手指用力的掐泥墙上的草，听着母亲的哀号，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想她大概是恨她的父亲的，但她又摆脱不了他。

      在凤姑姑12岁的时候，她的小弟弟，我的小叔叔 4岁。那年秋天一个冷洌的早晨，我的三奶得急病去世了，都没有来得及送镇医院。三奶一生的苦和痛终于受完了，魂归于空灵的世界，而身体回归大地。

      凤姑姑与 与他父亲隔膜的。她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孤儿，像风中凌乱的叶子，不知道何时会飘落。 我凤姑姑没有上过学。我的三爷爷总觉得女孩子上什么学呢？认识个男女厕所就行了。

      我那只有四岁的小叔叔，还不懂的亲人离去的悲哀。只是觉得家里忽然这么多的人，都穿这么白花花的衣服。门口还站着一个不会叫的 ，黄纸糊成的大黄牛，妈妈睡在那个大的木头盒子里边了。他也很想-去睡在妈妈的身边，可是大哥哥不让。他是很听大哥的话的。

      我三奶奶出殡的时侯，我也穿着白色的孝衣，陪在凤姑姑的身边。出门起灵时是要摔老盆的，可是我这小叔叔他还太小了，凭他是摔不碎的。最后是他大哥哥，我的父亲拿着他的手摔的。然后一路上抱着我的小叔叔， 一直把我三奶奶送到坟地里。凤姑姑虽然只比我大两岁，却过早的懂得了人世间的冷暖。十来岁的孩子在母亲的坟头哭的死去活来，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无声地抽泣着。

      在以后的几年里，生活稍有好转。我三爷买下了对门的三间平房，凤姑姑把家里打理的整齐而干净。她也有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我那个时候一放学就去找她玩了，踢毽子，踢房子。

      凤姑姑的手是很巧的，她会织毛线。但那时也没有更多的毛线让她来织，所以我们就拆一些旧的毛线。重新编织成一双手套，或者织一双毛袜子。我那时什么都不会。她就教我从一条腰带织起，慢慢的就学会了。

    后来我去了几里地外的村庄上中学了，就很少再去凤姑姑 那里，只知道我三爷每天扛着锄头去山坡上开了好些的荒地，种着红薯，黄豆，芝麻什么的。收成还挺不错的。他是在为他的儿子奋斗着呢。

      就在我上高二的时候，那一个入冬的时节。在某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放学了，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白杨树上面坚持着的孤零零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心有点悲凉。远处 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近了，怎么看都像是我的父亲呢。到了近前，果真是父亲。他来接我回家，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吗？爸爸为什么要来接我呢？果然，父亲说，你凤姑姑，她死啦。 我闻言一怔：好好的怎么死了呢？她喝农药死的。我没有再说话，我的凤姑姑巳不再和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永远見不到她了，年青女子死了是不会在家里停放的。我沉默着，只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消息太令人压抑。我不知道我当时的沉默留给父亲什么样的印象，是无知，还是冷漠无情？

凤姑姑，在30多年后的今天，你忽然闯进我的记忆里，我回忆着和你的点滴，却让我泪流满面。我谴责自己，我后来去看你的太少了。即使去啦，也没有太多的交流，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而我却把你屏蔽到了我的生活之外。

18岁的凤姑姑出落成好看的大姑娘了，会给父亲和小弟做鞋子，会缝补衣物，做事情干净而又利落。她父亲要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残疾人，少了半只胳膊，还比她大好几岁。理由是人家肯出一千 伍佰元的彩礼。凤姑是阻挡不了父亲的决定的，可是，她能决定自己的事情，她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唯一办法就是去追随她的母亲。去和孤零零的母亲做个伴。

我的妈妈给我描述过当时的情景。凤姑姑她躺在地上，口里吐着白沫，她痛苦的神情，但是没有眼泪。没有恨，也没有爱。我妈妈拉着她的手哭了，说傻闺女啊，傻闺女。

唉！我后来常想，如果凤姑姑上过学堂，如果我经常的找她聊天，如果三爷对他有所关爱。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远的失去了，然而，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