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3

第十封

9.23

妈妈：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我坐在文综楼大厅的桌前给你写信。几天下来，认识了不少和善的新朋友。

昨天早上天阴沉沉的，大厅很暗。正当我费力地看书，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不开灯？”我回头一看，是这里做保安的老爷爷。前几天都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守在这里，她玩她的手机，我看我的书，互不干扰。她那几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微信、打电话，从她不停切换的苏州话和普通话里我大致知道了她在为买房子的事情发愁，此外还得分心埋怨丈夫浪费钱，花三十元买了一个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的东西，一点不知道精打细算。

很久以前，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我从来不曾听到你们为生计发愁的话，可能是你们急在心里，嘴上不肯说；也可能是像她这样在孩子背后发泄；不过我认为更可能是我们家的人都比较冷静、乐观，高潮不过分使我们紧张，低潮也不使我们过分颓废。

这也算是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了吧。小职员的工作单调乏味，没有太多技术含量，随时有被解雇的危险；人到中年，进退两难，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理想中的苏州话应该是美丽的苏州姑娘糯软的娇音，没想到第一次听就是这样的焦急、烦躁，原来，再美丽的语言也需要美丽的语气、悠闲的心灵才能表达出来。比如每天早上来签到的搞卫生的苏州老太太们，前面的人签字，后面的人就笑眯眯地凑到她身上，大声地说：“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呀！唔……一等奖！”然后被表扬的老太太也哈哈大笑，得意地说：“丑死啦！”还有个老太太把日期写成9月91号，她们就嘲笑：“哪有91号啦！只有31号呀！”这样的苏州话就很有意境。我留心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和我外婆的风格差不多，黑底碎花连衣裙，拎一个珍珠小包，郑重其事地穿上肉色丝袜，脚上一双黑皮鞋，头上一顶丝带飘飘的帽子，不知道是我们家的老人太时髦还是所有老人都是这样的审美，总之，万万不肯辜负了生活。

回到那个老爷爷。他朝我笑了一下，我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我没注意可以开灯。”我继续写信，听见他烧水、擦桌子、泡茶，又看了一会报纸，起身无聊地在大厅踱来踱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笑眯眯地停下来：“你每天都来啊？”我抬头：“对的，脚扭了，坐在这里。”他又问：“你是在电脑上看军训的资料吧？”我笑说：“不不不，写一点东西。”老爷爷这时已经慢慢地走回座椅上，我背对着他。老爷爷又说：“你是哪里人啊？”我回头：“我是江苏泰州的。”他抬头看着半空，双眼微眯，好像在回忆遥远的往事似的，微微点头说：“泰州……泰州也是个好地方啊……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几次。”我们聊着，知道了他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每天的事就是锻炼锻炼身体，上上班，他对苏州的生活很满意。我觉得他很亲切，就像我上次遇到的公交司机一样。

那天我一个人去诚品书店，到校门口时看到我要坐的公交车正停在站台下客，我赶紧跑过去，司机等了一会，我坐上来问他这辆车能不能去诚品书店。司机师傅不太会讲普通话，他努力地从苏州话里挤出一点我能听懂的话，告诉我我坐错方向了。我急了，他也很着急，说：“你这个小姑娘，坐车怎么也不看方向呀！”我准备在下一站下车，师傅说：“你别急，你坐…路，我跟司机说一下，你不要给钱了，没事的，没事的。”果然，到下一站的时候，我下车，司机师傅把车停了一会，虽然车上只剩两个人了，我怕耽误他，还是向他道谢，让他赶紧开车走。我把这件事告诉老爷爷，想让他高兴，我也是真心觉得我遇到的这个苏州师傅人很热心，老爷爷听了很高兴，自豪地说：“这没什么的，我们苏州人都这样。”我想到系主任给我们上第一课的时候，开玩笑说他这个东北大汉来了苏州都被磨得没脾气了！苏州这个城市很宜居，就是标标准准的江南风情。我也是这个感觉。

每天都有来大厅休息的同学，她们是教育学院的。一听说我是社会学院的，就夸张地笑说：“诶呀，社会社会！”所有人听了都是这个反应，真没办法。我提到昨晚宿舍突然没电了，她们就告诉我到哪里充电费，还有好多省电的方法，比如不洗澡的时候关掉热水器啦，早上起来洗漱不要开灯，把门打开借着走廊的灯就好了；平时开一个灯就够用……虽然有些有点好笑，但也是生活的智慧呀。我又说苏州太潮袜子干不了，只能赤脚穿运动鞋，引得她们连连点头，有个女生直接说：“你没袜子来我宿舍啊！我给你一双好不好？我就住在……”真是意外！我问她们有没有地方倒热水，她们说好像没有，另一个女生就要给我她带的热水，其实我有一点洁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爽快地喝掉了。有时候不要那么讲究，坦然地接受善意，会让双方都很舒服的。她们来休息的时候，我就放下手中的事，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一起为某个人词不达意而开怀大笑，一起分东西吃，一起调侃苏大种种有趣的地方。她们也放心地把包和手机扔在我这里保管。今天一个女生看见我来得很早，直接扑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睡眼朦胧地念叨好困，我惊呆了，以为她认错了人，结果她自自然然地坐下来挨着我看我做读书笔记。这是多么慷慨的赠与啊！我们不过认识了几天，她已经主动和我肢体接触了。雪婷也是这个习惯，总要环着我的手臂，有时候我挣脱一会从包里拿东西，她在低头看手机，等到我弄好了，还是固执地把手臂环进来，我突然觉得很幸福。看来我以后也要多抱抱你们，毕竟对人微笑和与人拥抱是不一样的。

昨天和听雨打电话，说了好久好久舍不得挂掉。她无奈地向我诉苦学英语功课紧，非常辛苦。我感到好笑，高中的时候她是最讨厌的英语的人啊，没少抄我的作业，现在阴差阳错进了英语系，要学四年的英语，怎么不苦呢！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向我咨询学习的事情，我问她生活的难题。目前我最大的困扰也和她讲过了，她积极地给我分析、出主意，非常得意地调侃我：“你高中就是个好好学习、啥都不懂的小孩，你现在也开窍了嘛，不错，不错！”我问她我有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很特别的地方。她憋了半天，我以为她得好好夸夸我，结果她说：“你的声音像小鸟，很清脆，叽叽喳喳！”她高中的时候就这样说！我当时还被夸得晕乎乎的！她反问我，我说：“你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社会’！我都不敢惹你！”她大笑，骂我：“奚晓畅，你能不能说点好话！”听雨表扬我越来越成熟了，看人这方面比她成熟很多，从前她觉得我把性格和品质放在择人的第一位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现在觉得我很对。她还说虽然我在朋友面前大大咧咧的，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很安静的人。她成长了很多，从前她脾气暴躁，现在反而劝我要稍安勿躁。她也知道主动问我学习的事情了，但是有一点迷茫和被动，我多在她耳边唠叨唠叨就好了。

你发现没有？我身边玩得好的朋友都是一个类型的：活泼，有趣，大大咧咧。我这么无趣的人，能有这样的际遇，真真是老天的特别关照了。

还有一件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竞选班干的那天晚上，在现场唱票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紧张，醉翁之意不在酒嘛！可是突然一个新同学给我发信息：“小可爱，我是支持你的哦！加油！你是最棒的！”她还问我脚好一点没有，嘱咐我好好休息。我好开心！我没想到她这么看重我，我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她却在暗暗地为我紧张、期待，希望我能梦想成真。

这几天看的书有点难懂，讲东西方文化的，明天再问你好了，今天不要破坏意境。

妈妈，我发现我身上你的影子越来越多，比如个性渐渐地慢下来了，遇到事情能从对方的立场想问题，心甘情愿地一个人打扫宿舍的卫生……就是越来越喜欢安静，安静不是孤僻哦，就是喜欢自己在校园里走走停停，幻想一点美好的事情。

我昨天说问雪婷为什么愿意呆在我身边，她说我很真诚。我灰心的时候觉得“真诚”和“好人”一样温和而无力，怀疑自己是因为慢热、安静和不会说俏皮话而造成“真诚”的“假象”，现在我觉得有人能欣赏我的真诚、愿意因为我的真诚而留在我身边，也算是我的成功吧！

这几天特别喜欢李健唱的《等你下课》，觉得好浪漫！它是男孩在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下课，我深情款款地对雪婷“表白”：“你看，我每天不也是等你‘下课’？”哈哈，因为我总是等她军训结束，骑车载她回宿舍。（她不肯载我，理由是要给我锻炼的机会。最尴尬的是，我今天才发现忘掉了打气！怪不得这么累！）

又到我最喜欢的秋天啦，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甜糯的炒栗子，酸甜的葡萄柚，好想念桂花糕！热乎乎的，满口清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明天就是中秋了，打算去图书馆，有空再绕学校逛一逛。中秋快乐！

今天的信是不是轻松很多？其实它有一点安慰的性质，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了，冷冷清清，但是风风火火。放心吧！

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