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陆警官,还没有任杰的消息吗?”
陆原野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近乎透明,身子单薄的就像一片纸的女孩,深邃的眼底隐隐泛过一丝同情。
他扭过头来,尽量强迫自己将嗓子里那几个残酷的字眼吐出:“徐小姐,目前还没有消息。但是请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找到他。”
一阵令人心疼的沉默后,女孩期待的眼神退去了,眼中的希望之光一点点消失,化为冰凉的绝望。
直到整个人都变得黯淡无光后,她才低低的说了一句:“这样啊。”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就像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隐隐还带着哭腔。
一旁的女警察叶林看不下去了。她从办公椅上起来,轻轻坐到女孩的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劝慰:“徐小姐,不要太难过。要是你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任杰回来看到会更难过的。”
“回来?他还能回来吗?”,女孩用另一只手捂住脸,呜咽起来,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她的情绪像火山一样爆发了,由大声呜咽到嚎啕大哭再到小声啜泣。
女孩由叶林送到门口。临走前,她紧紧抓住叶林的袖子,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道:“叶警官,求你们了,一定要找到任杰。没有他,我会死的。”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徐冰默,叶林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她坐在办公椅上,重重叹了口气,对陆原野感慨:“这个徐小姐,可真够痴情的。自从她男友失踪后,就天天跑到警局来问。现在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陆原野转着手中的笔,沉思了一会儿说:“确实。不过,这任杰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徐小姐如此上心?”
叶林也有些疑惑:“也是啊。看任杰的资料,没什么特别的。不高不帅,念到初中就辍学了,也没什么稳定的工作。徐小姐这样优秀的姑娘,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大概,任杰对她很好吧。凡事总得有点原因。”陆原野说。
从警局出来,徐冰默没有打出租车,她沿着秋日萧瑟的街道缓慢地走着,心情跌到了谷底。一阵凉风袭来,她裹紧了身上薄薄的褐色风衣。
如果阿杰在的话,他一定会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啊。徐冰默不禁又想起了任杰和自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酸涩的很。
两人是在打工时认识的,那时她刚大学毕业,除了实习之外,每天还要兼职一两份零工。
徐冰默家境贫寒,为支撑自己的开销,补贴家用,她只能尽力多做几份工。
那天收银的时候,她实在疲累不堪,手一抖将一位顾客买的首饰摔到了地上。那是个凶恶的中年妇人,背着名牌包,脸上刻满了不耐烦的皱纹。
她眉头一皱,指着徐冰默大骂起来:“你这是干什么,瞧不起我故意把我的东西往地上摔吗?看你这一脸寒酸样,也只能当个收银的!把你们经理给我叫来,这件事我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徐冰默本就性格内敛害羞,被这泼妇一通骂,脸憋的通红,身子瑟缩着,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周围的顾客看着热闹,无人帮她解围。
这时,同事任杰上来给那妇人陪着笑,劝慰道:“姐姐,这小丫头是新来的,笨手笨脚,您别生气。这东西,我赔您。”
得了赔偿又被叫了姐姐的妇人没什么理由不高兴,她抓起袋子,又鄙夷的瞅了一眼徐冰默,大摇大摆地走了。
下班时,经理黑着脸喊住了徐冰默,厉声训斥:“顾客生气,你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好歹说个对不起啊。再有一次你就给我滚蛋,我们这里可不要木头人!”
徐冰默脸色发白,低着头,眼泪就快要淌下来了,但她使劲憋了回去,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我会好好努力的。”
️几个下班要走的女同事听见吼声,纷纷朝这边瞅来,指指点点,一脸窃笑。
徐冰默心里更难受了,抓起包就往租住的公寓里走。任杰默默跟在她后面。
到了街上,任杰还跟着她。徐冰默转过身来,眼圈红红,声音闷闷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任杰说:“看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吧。”说着,他便拿过许冰默的包,向前走去。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低落,徐冰默默许了任杰的行为。
路很快就走到头了,任杰把包还给徐冰默,向她告别:“徐冰默,你是个好姑娘,就是胆子有些小。出来混都不容易,一个姑娘出来闯荡就更难了,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他们放了个屁。”
在外工作饱受人情冷暖的徐冰默,听了任杰的一番劝慰,顿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好受了不少。
回到屋里,徐冰默换好衣服,坐在床边发呆。忽然,她想起了任杰给妇人赔的钱自己还没有给他。当时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忘了这件事。
正要睡时,母亲来了电话。徐冰默抓紧了手机,叹了口气,犹豫后还是接了。电话里母亲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冰啊,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打来,你弟弟着急用呢。我养你这么大,连打点钱都要这么拖拖拉拉的,丧良心啦?”
徐莫冰心里一片冰凉,本以为母亲好歹会关心一下自己,没想到张口又是一个钱字。她自幼丧父,从未尝过父爱的滋味,母亲又偏爱弟弟,她只是家里的赚钱机器。
读大学的钱是她自己打工加上各类补助好不容易凑的,如今她工作了,母亲开始肆无忌惮的朝她要钱。母亲不关心女儿的冷暖,她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委屈,满眼满心只想着一个字,钱。
母亲还在不断的训斥着,大抵是一些骂她没良心的话。一向隐忍的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他哪辛苦了?!一天不务正业到处游荡,不是玩游戏就是去喝酒。你一天除了钱还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再拿我的血汗钱给那个王八蛋挥霍的!”
说完,她不等母亲回话,就气冲冲的挂了电话。
第二天,徐冰默将钱还给任杰,任杰不要。他笑道:“昨天帮了你,今天请我吃个饭怎么样?”徐冰默一想,也有理,就和任杰去了一家小餐馆。
餐后,徐冰默要付款,任杰按住了她的手,说:“第一次和你吃饭,让女生付钱多不好,还是我来吧。”
就这样很自然的,又过了一些天,任杰就成了徐冰默的男朋友。任杰温柔体贴,懂得疼人,两个人一直过的很好。直到3天前,他无故消失了。
任杰失踪后,她发了疯,找遍了大街小巷,问遍了所有人。但任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下落。
接到任杰失踪的案子,警察们开足了马力在调查。
这天,陆原野正在翻看资料,叶林进来了。
“陆警官,关于任杰,有件事。”叶林说。平常干练的女警,此时看起来心事重重。
陆原野很少见到叶林这个样子,他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事?”
叶林叹着气说:“我寻访了任杰老家的人,他们说,他的女友在檀溪,叫张小叶,两人过不久就要结婚了。”
陆原野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那徐小姐是谁?”
叶林皱着眉,痛心道:“徐小姐,怕是被任杰给骗了。另外,我还调查了他们俩的关系。两人在打工时认识,后来交往了。一开始任杰百般体贴,后来他的本性就暴露了,辞了工作,宅在家里等徐冰默养他。”
陆原野听得气愤起来,道:“这个任杰可真不是个东西!徐小姐太可怜了,为他流了那么些眼泪。”
叶林沉默了一会儿,说:“徐小姐得知道这件事,呆会儿我上门去看看她。”
到了徐冰默的住所,叶林敲了敲门,门开了,徐冰默站在那里。她满面泪痕,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是叶警官啊,进来说话吧。”看到叶林,她心情好了很多。
叶林在沙发上坐定,徐冰默给她泡了杯茶。“能讲讲你和任杰的故事吗?”叶林轻声问道。
有人乐意听她说话,徐冰默很开心。她清了清嗓子,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阿杰他是真的爱我。有一次,我那吸血鬼弟弟又来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打我,打的我浑身都是青紫。阿杰看见了,就去找他,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我好开心,从小就知道欺负我打我的弟弟竟然受了制,他再害不了我了。”说到任杰保护她的事迹时,徐冰默开心的笑出了声。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们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想把孩子生下来,阿杰却说现在压力太大,养不起孩子。”
“所以,我就只好把他打掉了。你看,他真的来过呢。”徐冰默流着泪,魔怔般的将抽屉里的东西翻乱,抽出一张化验单给叶林看。
叶林越听越心酸,差点没忍住随着徐冰默一起流泪。她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徐冰默。这实在太残忍了。
送叶林出门时,徐冰默还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念着:“阿杰说了,再过两年一定会娶我,让我幸福。可是现在他却消失了,这叫什么事啊……”
叶林刚准备走,住徐冰默隔壁的老人拦住了她,小声说:“同志啊,我感觉这丫头最近精神有些不对头,天天来敲邻居的门,问看见她男朋友没有。大家都被扰的鸡犬不宁,您可得管管。”
叶林皱了皱眉,打算留下来看一下徐冰默的情况。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徐冰默神情恍惚的出来了。外面寒风凛冽,她却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叶林悄悄的跟在她身后。
徐冰默走了一会儿,进了一家超市。“大爷,9月2号那天,有没有一个穿着蓝衬衫的年轻人来你这买过东西?他大概一米7多……”她拉住店主,满怀期待的问。
店主一脸纠结,重重叹口气:“姑娘啊,这都几天了,你天天来问。我早就告诉过你,从没见过他了。你这样是会妨碍我做生意的。”
她听了这话,怅然若失的走了。店主见她终于走了,向旁边的人感叹:“这姑娘长的挺水灵,就是脑子就有毛病。”
出了超市,徐冰默转过一个街角,打出一通电话。“芳芳,你这几天,有见过阿杰没有?”,她问。
对方语气不耐烦的说:“徐冰默,你是不有病啊?天天打电话问我。都跟你说没见过了。任杰早就不在店里干了,我上哪见他去?你再这样,我就拉黑你了!”
叶林回到警局后,给陆原野说了这件事。陆原野皱着眉头,说:“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情绪错乱。你这几天多去她家,帮她调适一下心理。别任杰没找到,倒疯了这么好的姑娘。”
任杰失踪后,徐冰默总能梦到这样的画面:郊外一座黑沉沉的废弃工厂里,任杰倒在那里,浑身都是干涸到发黑的血渍。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尖利的匕首。他悄无声息的沉睡着,被随意埋在一堆杂乱的废弃物中。
她总会被这可怕的梦吓醒,大汗淋漓,掩面痛哭。“阿杰,是不是有人害了你,你在托梦给我?”她喃喃自语。
这些个梦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描绘出那座工厂的具体位置。在梦里,她渐渐听到任杰的求饶,感受到刀扎进他肌肤里的感觉,看到四溅的血点。她努力想看清那个伤害任杰的黑影,却总是失败。
在她的视野里,黑影杀掉了任杰,用手指沾了他的血液,在墙上写了字。那些字,也很模糊。
警察调查了任杰,找到了他租住的房子。这房子是任杰几天前才租的,他在失踪前,没有和徐冰默住在一起。
用房东给的钥匙打开门,陆原野惊了一跳。里面乱做一团,抽屉开着,枕头被子静静的躺在地上,茶几上都是碎掉的玻璃。这是……被盗窃过了?
陆原野和叶林排查了整个房间,找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和一个旧手机。
摄像头里拍摄了小偷入侵的全过程。同样的,还有任杰和另一个女人的性爱画面。叶林打开旧手机翻了翻,脸色立刻绿了,额上直往下冒汗。她狠狠将手机扣过去,骂道:“畜牲!”
陆原野看叶林脸色不好,连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叶林艰难的说:“是,是徐小姐和任杰的性爱过程,他把它录下来了。”
叶林翻遍了任杰的手机,发现里面都是任杰约炮撩妹的信息。任杰喜欢把和女人的性爱过程录下来,传播给群里的“狼友”。由此看来,徐冰默只是他的其中一个猎物。
他们很快找到了闯入任杰屋子的小偷。出人意料的是,那人竟是徐冰默的弟弟,徐冰辰。他被铐着手铐抓来时,大喊着冤枉。
警察审问时,他也只一个劲的说:“我只是拿了他屋里的1万块钱,钱我已经花完了。至于他失踪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根据徐冰辰的陈述,他闯进任杰的屋子一通打砸是为了报之前的任杰打他的仇。翻的时候正好看见屋里藏的一万块钱,贼心一起,就顺手牵羊拿走了。至于绑架杀人这种事情,他是绝不可能做的。
徐冰默接到警察的电话,飞一般的赶来。
她进了门,看见被铐住的弟弟,朝他扑了过去,恶狠狠的吼道:“徐冰辰,王八蛋,是不是你杀了阿杰?你毁了我的人生还不够,还要毁掉阿杰吗?你去死吧!”说着,徐冰默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徐冰辰被吓蔫了,他从未想过一向柔弱可欺的姐姐竟然有一双如此有力的手。这么一闹,徐冰辰被掐的差点见了阎王。
一旁的陆原野和叶林也被徐冰默的剽悍惊呆了,愣了几秒钟赶快上来拉开她。
叶林将徐冰默带了出去,努力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徐冰默激动地告诉了叶林自己的梦。她断定只要去了那里,就一定可以找到徐冰辰是凶手的证据。
陆原野和叶林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带了人,同徐冰默一起驶向郊外的废弃工厂。到了工厂,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个黑暗的小角落,扒开一堆恶臭的废弃物。里面,赫然是任杰的尸体!
徐冰默看见尸体,趴在他身上大哭起来。警察还发现,距离任杰尸体发现地不远的一处墙上,有三个血字:我恨你!
徐冰默看到那三个字,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晕眩。她转过头去,呕吐了出来。
两天后,案发现场疑似凶手的DNA提取出来了。现场发现了两根头发和一把沾着凶手指纹的匕首。
结果很令人惊讶,陆原野和叶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凶手不是任何一个人,而就是那个最伤心最奔溃的徐冰默。
徐冰默失魂落魄的到警局来了。她坐在叶林的对面,苍白着脸,沉默不语。那天看到墙上的血字,她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起了事情的真相。
那几天,任杰和她吵架,搬出去住了。她很慌张,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在求和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任杰的丑恶嘴脸。她发了疯。原来,他在除她之外还有很多女人。一直以为的爱情,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她崩溃了,却格外冷静,满心只有仇恨。
任杰平时喜欢玩刺激的性爱游戏,她发了几条约他去废弃工厂“玩耍”的信息,他果然上当了。她给他下了药,一刀一刀的捅在他身上。血溅在她白皙的脸上,空荡荡的工厂里回荡着任杰凄惨的嚎叫,她痛快极了。
杀了任杰,她大步走向旁边的墙,用粘稠的血液写上了‘我恨你’。那一天,她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她深爱着任杰,却又恨他所做的一切,巨大的认知失调下,她的精神失常了。
一番刺激下,她的大脑选择了她爱任杰的记忆,忘却了真相。
徐冰默上法庭的那天,徐母也来了。她望着带着手铐的女儿,嘴里哭嚎的仍然是:“我的姑娘这么善良,怎么可能干这种坏事。她走了,谁给我娘俩挣钱啊?”
叶林和陆原野叹息着,世上怎会有如此无情的亲人。徐冰默被带下去的那个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母亲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十足的冷笑。那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她终于落得了个没人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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