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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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在庚子,三月初三。
天蒙蒙亮时,他已在南五台的山脚下,对他而言,今天的日子尤为重要,在那里都是眯着睡觉,何妨早早地来到这里,身心合一,感受大山的灵秀。
在他看来,名字带“五”的大山可以收获地外的信号,也可以向上天播发祈愿者的信息,尤其五岳犹如人的五指矗立中原大地一般,承担着封禅、祭天的使命。南五台离他最近,聚集了整个终南山的神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多会于此,他便是其中之一。
一阵一阵的雾气随着山风滚滚而下,小小的一片空地竟也分不清南北西东,坐在车里,只有自己,盘腿冥思,不急,太阳出来雾就散了,九点就可以上山了。
摆渡车上坐了十八个游客,一个男子喜欢大声,给女人讲着南五台的故事,滔滔不绝。听着听着,他出声制止了男子的言谈,你说的都是错的,说啥嘛!男子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我知道是错的,那我就得说个啥嘛,不过废话多的人快乐多,你不知道吧!
下了摆渡车,是一排排的台阶,浪山开始了,他属于不说也不听的,直接走,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到那里了。拾阶而上黑虎殿、紫竹林,先左手走到灵应台,下来向西走清凉台、文殊台、观音台,不到个把钟头该走的景点都已走完,今天寺庙的门都是紧闭的,点到为止,勿用逗留,纯粹的浪山散步,身体出了些微的汗,还没有到达锻炼的目的。
他向西看了看,密密地树林之间,露出一个金顶的宫殿,他知道这是隐士的所在,游客轻易是不能进的。好在,今天少见景区的管理者,涉足向西也没有人吆喝。路窄的只能放下一只脚,厚厚的落叶填满了山路,像天然的地毯,减少了大地对脚底的震动,却也减少了摩擦,溜光溜光地不好把握。
寺院墙外一个和尚正在种树,看到他来了,说了声,看牌子,不要进去。他走到寺门口,牌匾上写着“兜率台”,门外对着一棵常绿的大树,叶子如铜钱大小,片片向上,刚才的路上也曾见过,他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个啥树?
和尚没有回他的话,不过却问了他一句,小伙子,你是个啥人?
他答言,我是个香客。
哦,你既是香客,门口的牌子写着“游客勿进”,你为啥不进呢?你既是信佛的人,为啥看树是树又不知是树呢?哦,你即便心中有树,你的眼里还是么树,口中还要怀疑这树,你再说说,你是个啥人!
他无言了,今天本是散心,和尚的所言让他没有了闲情逸致,见寺而不入是为无勇,见树而问树是为无智,师问而无答是为无礼,好尴尬的所在,他不由得同情起自己了。
和尚停止了话锋,说道,我在这里栽树,你去给咱打些水去,在寺门的右下方。向下走,顺着山坡的走势最低处有一个水池,方方一丈,收集着四处流下的雨水,池边有一个小桶,桶系拴着一根绳索,把那小桶扔到水面没有下坠的力,桶便浮在了水面,他只好蹲下,把所有的绳子收在桶系处,用力甩向水面,“砰”地一声,小桶向下沉去,水面上的松针、竹叶、草蔓、金鱼纷纷离去,划出一道圆圆的水纹,震出镜面大小的水平,提水上来倒入一个削去了顶盖的塑料大桶,如此三番,水罐满了,他用双手把那水罐抱紧拥在怀里,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那脏脏的水池,他猛然觉得不对,这里那里是南五台山,这里分明是印度的恒河,他那里是他,他分明是抱着水罐的印度女人……
光阴过处如白驹过隙,一个时辰也是弹指一挥间。和尚笑笑,树浇完了,你也歇歇吧,要不随我进寺里坐坐!你也是有缘之人,兜率台乃弥勒佛办公的地方,游客罕有人至,我也常常不在,相遇定是缘深。他听了听,和尚的声音不大呀,却为何从天而降,直达他的心底。
他有些迷糊,地点瞬间乾坤大挪移,时间应该向前推移不少节点,此时此刻,身在何处,人在何时,心何以安,人轻如一羽轻盈盈地漂浮而起,兜率陀天,竟然有幸在此一停!
和尚看到了他的欢喜,不由地“哈哈”大笑,用右手食指指着他说,“懂了懂了,你是懂了!”他不知道自己懂了还是没懂,只是附和地笑着,“呵呵!”
天色不早,和尚拉开了山门,他向山下走去,坐上摆渡车,老天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绵绵撒撒,一夜浇透了春天的终南山。
三月初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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