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渐行渐远
深秋的清晨，薄雾漫过了对岸的稻茬地，又若隐若现地越过河面稀疏的浮萍，朝阳懒散着，漫不经心地透过了薄雾，还想穿透河岸边几颗刚成熟的枸杞，那果实便鲜亮起来，盈盈着像要滴出甜美的果汁来。
时光真好，映在芦苇叶面密集的露水之上，在透明和浅灰白的临界点迟疑，我知道它们很快会消失，或者我可以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它旁边，认真看它们如丝般地游离进空气之中。
有位理解你的人在你身侧，会用敬仰的目光凝视你，会认为你是个懂得浪漫和享受生活的人，反之，会认为你是个傻瓜，如果足够强势，甚至会加上一句很不耐烦的呵斥。
可惜的是我至今也没有过那样的耐心，在一片芦苇边静静地看朝露是如何消散的，当然我也有足够的幸运，身边没有那样一个人，是可以景仰或呵斥，我一直沒有答案。
微信朋友圈里，我时常会发这样的动态，桔子熟了、刚剥的赤豆晒在竹制器皿中、高高的棕榈树头金黄的果实，于是招来许多羡慕的目光，更不乏相约着，要到我家来扫荡，新鲜到带“血”的青菜、硕大的芋头、蠢萌的南瓜，甚至还有巨大桑树上食之不尽的桑椹。
当然，我也很乐意和朋友分享，陈年的老鸭和吃野食产的有着血红蛋黄的蛋、头年的公鸡、没打农药的柿子桃子青菜芋头、刚收割的水稻轧的新米……只是我喜欢交朋友，哪里顾得过来？便会想起这些相熟的朋友，他们大多也生长在农村，只是新近才搬进城市，成了“市里人”而已，于是推托着说，你们又不是没享受过。
中国是个农业大国，那段“跳出农门”的岁月似乎还在眼前，读好书找个好工作，“农转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社会主旋律，我还记得九十年代还有“买户口”的政策，农民交个一万两万就可以买到城市户口，不少有条件的村民邻居都痛快地花了这笔当时是大数目的钱，欢欢喜喜地变成了居民户口。
很快，城镇化发展加快，要想做居民，那是分分秒秒的事，可那些买了居民户口的农民要想再转为农村户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时代真不可琢磨，当年作为农民穿件破棉袄闲到拢着双手晒太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更多的是匆忙工作着要改善自己生活的寻常百姓。
忙到背井离乡，连家里顾不上，为的是人民币的那一组数字，为的是房子汽车的风光，锦衣玉食着的脸面。
其实那些企图在我家扫荡的朋友们基本都已经获得了体面的生活，在繁华的所在取得了足够炫耀的资本，奇怪的是，他们倒更向往我这样的生活来。
我没读什么书，当时也没资金买城镇户口，一辈子做着正宗的农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做农民真有他们想得那么好？
那当时，又是谁在心心念念地对小孩说，好好读书图个好前程？是让孩子们长大了羡慕农民的生活吗？
其实，真不是这样的，我也把自己的小孩送出了农门，而我坚守在乡野之中，在清晨，看薄雾如何漫过了水面的浮萍，闻对岸飘过来稻茬隐约的草木芳香，只是，我终究没有哪怕一次，在沾满露珠的芦苇边上，看那些细密的水珠如何随着朝阳缓慢地炽烈而消逝。
我不得不匆忙地转身，投入到为了达到“富足美好”生活目标而努力的工作之中。
对于那些羡慕我朋友圈动态的目光，我深切理解着，红尘滚滚着熙攘，谁不想停下匆忙的脚步、欣赏一下大自然原始的美？
红尘滚滚着熙攘，谁不曾停下过匆忙的脚步、欣赏一下大自然的原始之美？
终会有一天，你我会明白，终会有一天，你我会回来，搬一张小凳子，坐在芦苇丛边，静静地等待朝阳、将那层灰白的细密水珠晒成空气，消失在稻茬隐约的草木香气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