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按摩师
公司每周二,四,五,六有安排盲人按摩,我习惯预约周二晚上第一个钟的时段。
本周也不例外。
在福利超市买好水果后,径直向保健室走去。
预约人员提醒,按摩师已经到了。
轻轻打开门,毫无例外的一副黑眼镜。
吸引我的是他颇有磁性的音线。
他工整地站在按摩床头,看的出刚整理好垫布。“您好!您来了!”
男中音,沉稳的声线,及多出的“您来了”三个字让我忍不住多抬头注视他。
中等身材,肩微含,黑发,国字脸,颈上挂一观音吊坠。
小开领的工作服很熨帖,双手交叉,小臂上搭着雪白的垫巾。
“让您久等了吗?您是几号师傅?”
“没有,我也刚到,我5号。”
按摩师照例询问,身体哪里不适,什么地方想要重点调理?我答全身放松下,肩部有些酸。
从后颈开始,感觉的到按摩师手法老道,力度适中。
我们有段时间沉默。
按摩到肩部时,他会很周到的询问你的感受,絮叨着要加强锻炼,像个慈祥的父亲。
我旋即打趣道:“您结婚了吗?”
他笑说:“有啊,我最大的孩子都19岁了,我今年40岁。”
“哇哦,您是哪儿人呀,听口音不是本地的。”
“江西人。我们那儿跟三明(福建北部地级市)交界”。
“哈哈,难怪啊,你们那儿的人是不是都早婚,我听说的最早当奶奶的人,就是江西的,才38岁”。
“也不一定吧,不过我结婚是挺早的。”
“您的眼睛是完全看不见吗?是天生的吗?”
“我是后天的。还可以感受到一点光。”
“是生病吗?还是事故?”
“事故,一场爆炸。”
“那段日子应该很难过吧!”
“是啊,之前在广州打工的那家公司是生产野炊用具的,炊具上的油漆需要用一种叫氢氧化钠的液体融掉,重新上漆。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发生事故的。那是夏天,不像现在车间里都有空调。厚厚的防护服都穿不住。那天我打开盖子,放炊具进去后,有2个小时的等待期,我脱掉了防护服,没成想那天设备出故障了,发生了爆炸。如果当时我穿着防护服,是不会被伤害到的。”
“公司有赔偿,负责治疗吧?”
“有啊,不过很少啊!”
“眼睛是烧伤了,错过治疗时机吗?”
“视网膜被腐蚀掉了,只剩下很小的眼球。”
“不是可以换眼球吗?”
“医生告诉我,视神经已经被破坏掉了,对眼睛来说,烧伤只是表面的,化学物质渗透到体内才是致命的,没办法修复了。”
“您身体皮肤修复的很好啊,您不说发生烧伤,我都看不出来。”
“当时浑身是红色的,我儿子抱着我一直哭,吓坏了!”
“全身都烧伤了吗?皮肤是移植的哪里的呢?”
“头皮,剃了个光头,取了至少5次皮。”
“够用吗?”
“医生会加一些人造的物质在里面。”
“在医院呆了很长时间吧?家里人也跟着煎熬。”
“嗯,半年。我老婆都跟我离婚了。”
“两个孩子跟您?”
“一个跟她,一个跟我。”
“好在孩子都长大了。”
“是啊,我后来出来做事,又遇上了我现在的老婆。”
“哦,您说有两个孩子,是跟第二任妻子又生一个宝宝吗?”
“没有,我有一个,她也有一个,不需要再生了,负担比较重。”
“也是啊,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您还年轻,想做就多做点,不想做,可以少出点力,多休闲啊。”
“呵呵,是啊,我女儿中专毕业了,是幼师。我之前的大儿子也工作了,还会寄钱给我。”
“真好,看上去虽然分开了,两父子关系还不错。”
“是啊,我挺理解他妈妈的,那时候她还年轻,我不怪她。”
“女儿幼师也不错,女孩子没有太大抱负的话,可以早早找个好人家,男孩子都喜欢当老师的。”
“是啊,生活平平淡淡的,就挺好。现在和平年代,只要不赌不怎的,本分过个日子,还是有饭吃的。”
“对啊,小老百姓也就图个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了。”
谢过师傅,整理好头发,拎起包,突然觉得一阵舒畅。
眼前的5号按摩师从容的换下压皱的垫布,折成四角整齐的方块,放置在“待清洁”的篮筐里。
告别后,走到室外,一阵清风徐来拂在脸上,清爽,温暖。
每朵乌云都有金边“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杨绛《将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