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发神经的说爱我
1.
我把车子停在小区的地库里，摇下车窗，看着地库的灯来回闪烁，心里并没有下车的意思。现在已经是八点四十，而我还没有和太太通报我现在的位置，以及我接下来的打算。再过二十分钟，我的太太就会关掉电视，然后开始洗漱。她会偷偷的切一点梨片放在盘子上，接着将其端进浴室里。她喜欢一边吃点东西一边泡澡，但是她从来不会拖延时间，半小时之后她就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我闻了已经两年。
她不会过问我去了哪里，就算是我半夜回去，她也从来不会抱怨。在我当上业务经理之后的半年里，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应酬。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江浙沪三地来回往返，从未停歇。
九点之前没有回家，她就会将烫好的蜂蜜柠檬水放在饭桌上的保温杯里，并贴好粉色的便利纸，上面写着一行提醒我喝的话。而且她厉害的是，每一次的话写的都不一样。
此时我从后座拿起一盒潘趣雪茄，抽出一支，用雪茄剪剪掉茄帽，再随手用打火机点燃。潘趣雪茄的一股淡雅香草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烟气如雾虹从我口中喷射而出，填满了整个车内的寂寞。
车内的音响里循环播放着《秒速五厘米》里面的歌曲，现在刚好是山崎将义演唱的《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轻简的曲风注定了这个夜晚不会平静，我猛吸一口雪茄，望着忽闪忽闪的灯光，一个沉默已久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闪发亮。
我想在天亮之前，和我的太太提出离婚。
2.
我和我的太太相识于大学盛夏的雨夜。我淋着雨满身落魄，她撑着伞光鲜亮丽。后来我们开始热恋，每阵风来，都带着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大二那年，我们很穷。想要吃麻辣烫的我们从来都不点外卖，而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学校出去，穿过快速路的人行横道，走到几公里外的饭庄去吃。两个人合吃一碗，她吃菜我吃面，汤一人半半。她那一小碗里散发着浓烈的酸味，为了凑点汤喝的她不惜多加醋。
冬天大雪纷飞，我们两个人坐在操场上，她依偎在我的身边，双手摊开，漫天的雪花落进她粉色的手套里，洋溢着无限笑意。
她说，“我们搬出去住吧。”
她说，“我不想每个晚上都要躲在被子里偷偷打电话，室友听久了也挺烦的。”
她说，“我不想每天都视频通话看着彼此睡着，要不然你总是睡不好。肯定趁我睡着之后偷偷摸摸的和室友打游戏。”
她说，“我不想吃饭的时候，担心你晚上不见。”
我说，“好。”
我不想让她每天活在担忧里。毕竟我们彼此相爱，我要做的应该是给她安全感。
我没挑最便宜的房子，而是问了她的想法，最后在市区南边挑选了一套。一个月一千八，押一付六。我咬了咬牙，大冬天一股脑地钻进了车间里，没日没夜的干活。
每当小铝管产品浸入沸腾滚烫的碱水里，冒出热气拍打我的脸时，那股痛痒兼具让我难以忍受。但是为了攒下来钱，我只能去做。核对产品，一筐三百件。我直接看了四筐，一天下来勉强两百块钱。
大二下学期我没有好好读书，每天都是在车间里摸爬滚打。半夜回到宿舍的时候，感觉骨头都快烂掉了。闭上眼睛瞬间就像是跌进了无尽漩涡里，没多久之后就又要起床。
终于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我和她住在一起了。
3.
我向她求婚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朋友过生日，桌子上摆满了小杯的伏特加。每一杯伏特加都有极寒之气，喝完一个桌子，还有下一个桌子。那天晚上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杯酒，仿佛过生日的人是我一样。我朋友说，后来我的太太也来了，是来接我回家的。结果我哭着跪在她的面前向她求婚。据说那晚因为我的求婚，把我朋友的生日宴推向了高潮。
我说求婚不是应该有求婚戒指吗？
他说我那天把酒瓶盖当作求婚戒指，哭着闹着要让她拿走，等我醒来之后让她拿瓶盖找我换戒指。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觉得天旋地转，感觉自己一下子上升了一个高度。宿醉后的酒劲再一次涌了上来，无比难受的我翻了个身，不想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手机关机，这一天不论是谁都不会再来叨扰我。
待我恢复状态之后，重新开机。我原本以为会有狂轰滥炸的消息，结果却只收到了一条。
“我妈说，找个时间来家里吃饭。”
我的酒彻底醒了。
4.
第一次在我太太家里吃饭的时候，丈母娘一脸和善的望着我。这顿饭吃的很局促，糖醋大排我一口都没敢动。现在一想，简直是血亏。
那天在她家里我也没敢喝白酒，只喝了啤酒，一罐接着一罐的喝，厕所跑了七八次。肚子里被啤酒占了七七八八，菜根本没吃几口。我太太和丈母娘用保鲜膜把菜封好，一盘接着一盘的装进冰箱里。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感到深深的自责。
出了太太家里，我拉着太太的手，站在了单元楼门口。
“求婚是我喝大了。”我如实的说。
“我知道。”太太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的颤了一下，“那难道你要反悔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我必须要郑重的和你说这件事。不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去，感觉对你对我都不负责。”
“我爱你，你知道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点燃了一支烟，太太隐隐的皱了皱鼻子。
“那你爱我吗？”
话到这里，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我匆忙的猛吸一口烟，之后故意的缓缓呼出。白色的烟气无声的钻进云彩里，蓝天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天空一片朦胧，我的内心里也同样浑浊。
“爱。”
“那就好了。你爱我，我爱你，这就够了。我们已经恋爱快五年了，如果你不是奔着和我结婚的，那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么久。”
“反正我就是得和你说一下，不然随随便便的过去，我心里不得劲。而且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肯定什么都不能满足你。咱俩一起住的房子是租的，我的车子还要还月供。”
“结婚不是意味着你一个人付出的。我也有工作，我不会要你养我的。而且我们过了那么久的穷日子，现在照比过去要好的太多了。我觉得现在的我们算是稳定的，所以那天晚上我答应你了。毕竟我也想过，和你结婚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和你那天晚上喝成什么鬼样子，哭的多么丑根本没有关系。”
我缩了缩嘴角，天空的云彩被一阵香甜的轻风吹散，湛蓝的天空有一些淡淡的醉意，晃来晃去的，像是摇摇欲坠，打算钻进我的眼眶里一样。
“你看你，又和那晚一样，又要哭了。”
“谁要哭了。”我吸了吸鼻子。
“走吧，我开车。”
太太抓着我的胳膊，我却在意一件事。
“等一等。”
“又怎么了？”太太一脸不满的扭过头看着我。
“我那天晚上哭的真的很丑么？”
“怎么说呢……我梦里的求婚现场，被你发神经一样的说爱我给彻底捣碎了。”
不想活了。
5.
结婚两年，我的事业蒸蒸日上，也开始越来越忙。一个星期七天，能够空闲的只有周日的半个午后。由于我工作的原因，所以我的电话几乎是不间断的打过来，非常影响我的正常生活。有些客户的跋扈态度，让我恨不得直接顺着信号爬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对他狂扇耳光。
“你爱我吗？”
有一天半夜，我在阳台打完电话之后回到卧室，太太穿着我的短袖坐在床上问我。漆黑的屋里，她的眼眸似水透亮。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伴随着她的眼神，让我突然心头一紧。
“爱啊。”
“你说一句我爱你。”
“睡觉吧，明天早晨我得去趟常州。”
“好。”
她给我让了个位置出来，我刚躺下去，她从后背一把抱住了我，轻声地问我：“老公，你爱不爱我。”
“爱。”
有一个周末，我在家里正在和客户通电话，太太在打扫客厅。吸尘器的声音让我一阵烦扰，于是我走出书房，轻轻的拍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老公？”
“我在和客户通电话，你先干点别的好不好？”
“知道了。”
太太露出了笑容，一根青菜在她的牙缝里清晰的露着。我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书房继续通电话。然后再之后满脑子都是她牙缝里的那根青菜，导致我原本想和客户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好好好，那就先这样，不好意思啊顾总。”
我无奈的挂了电话，太太突然打开了我的书房。
“老公，我去买菜，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
我有些不耐烦。她听到这句话后，一直站在我旁边，没有离开。
“你要干嘛，你怎么还不走？”
“工作不顺吗？”
“跟你说不着。”
我打开电脑，点开网页开始随意浏览。然而我的太太还没有走，站在我的旁边呆呆地看着我。她穿着我的短袖还有我的拖鞋，两条白腿绷的笔直。
“你怎么还不走？你到底走不走？”
“我得知道你要吃什么嘛。不然等下做的饭你又不爱吃。老公你最近吃的好少，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
“好吃！好吃！你赶紧走行不行！”
我无缘无故的发了火，空气顿时安静。我这才意识到我生气了，但是毫无征兆的。我和她很少吵架，不知道这次算不算。反正我已经打算撕破脸皮，今天已经摆出了要和她吵架的准备。然而她咧开嘴笑了起来，轻声地说：“好好好，你要是想起来吃什么了，你就给我打电话。”
她的牙缝里，那根青菜明晃晃的。
正当她转身走的时候，我突然站了起来，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哎！你照照镜子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想要让所有人都闻到你嘴里的那股菜味儿啊！”
她没有理我，而是提着菜篮子，踩着我的拖鞋离开了家门。
“喂。”
“老公，你想好吃什么了？”
“我今晚不在家吃了。”
“啊？那，你今晚——”
没等她说完，我挂断了电话，随后拿起手机和香烟，离开了家。
6.
此刻我坐在车内，一支雪茄已经抽完，手里的伏特加已经下去了大半瓶。地库里的车灯忽闪忽闪的，把我的思绪全部打乱。
和我太太结婚两年，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非常痛苦。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的烂醉哭着向她求婚，会不会就没有现在这样独自犯愁。我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一点的琐事就能束缚住我内心里所有的爱意。
她总要半夜突然搂着我，强迫我说爱她。她总要在我每天上班之前做作的帮我拎包，告诉我她很爱我。她总要在我的面碗里多放一个荷包蛋，少放半份盐。她总是不过问我的位置，我和她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
天暗和天亮是两个瞬间，在地库里的我根本看不到。醉意正兴，我就快要睁不开眼，于是我昏昏的睡去。
7.
没到五点半我就醒过来了，车窗全都开着，地库里稍微有点阴冷。
我匆忙的拉上车窗，随后下车，着急的上楼。在电梯里我组织好了语言，决定要和她摊牌，要把我的想法，冷冷静静的和她说清楚。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仿佛我下一步踩下去，整个楼就会轰然倒塌。所以我故意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偷。
门锁的密码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想了想，这一串数字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在脑子里过一遍了。
家门轻松的被我打开。明明是回我自己家，却搞得和成功破译了金库密码一样心情激动。而与此同时，马桶冲水的声音刚好在我耳畔里回荡。
那一刻，我的内心突然停了一下。随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如瀑直下。她穿着我的黑色短袖，两条白腿明晃晃的。
“老公？”
沉住气，把话一股脑地说出来。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啊，咳咳。”我清了清嗓子。
“困了吧，赶紧去睡觉吧。”
我没有动，站在原地，脑子逐渐清醒。她见我还站在原地，之后皱了皱眉，问：“你干嘛？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
“说吧，我现在勉强有五分钟的清醒时间。等下我就要给你煮饭，然后就要上班了。对了，早饭你要吃稀饭还是面条？”
“老婆，我……”
“犹豫不决就选A。稀饭，好。”
“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太双手抱臂的望着我，我抿了抿嘴，轻声地说：“陈佳，我们离婚吧……”
“我不接受，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
“没有就睡觉去。”
“是。”
我灰溜溜的脱下鞋子，之后像是仓皇而逃的打算闯进卧室里，结果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被她突然大力的用胳膊给扽住了。
“你这次出息了，已经有一个月没跟我提离婚了。”
“啊，我那个最近工作忙——”
“雪茄味？”
“我那个……”
“钱烧的是吧？”
我没敢言语。她就像是有魔力一样，一旦话语权落在她的手里，我基本上就是必败无疑。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乖乖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
“早饭没有了。”
“别这样，人是铁饭是钢好不好。”
“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想要和我离婚的？”
“我那个……就是……感觉……生活压力有点大。”
“老公，你下回编一个新颖一点的里有好不好。”
“好！”
我拼命点头，结果她突然瞪了我一眼，我又吓得拼命摇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内心里责骂自己，当初醉了酒为什么要向她求婚，自己难道是受虐狂吗？
“滚回去睡觉去，下回再敢提我就打你。”
后记
“陈佳，我爱你。”
“我知道啊，哎，你还清醒吗？”
“别打断我！”
“佳姐佳姐，落哥他喝多了——”
“你把嘴给我闭上。现在所有人，都他妈把嘴给我闭上。陈佳，老子问你，你爱不爱老子！”
“你真没喝多吗……”
“老子问你话……老子问你话！老子问你话呢！”
整个屋内，一个头发微卷，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跪在地上发了疯的大哭。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蹲在他的面前，伸手摸着他的卷发。
“爱啊，当然爱了。”
“我要你说爱我，我要你一遍一遍的说爱我。我要你每天都说，我要你发神经的说爱我！”
“落哥小心头落哥！”
男人往旁边一倒，差点撞在了桌腿。周围的人连忙扶起他，但他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这是你说的！”
男人被四个人架着才勉强的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攥着酒瓶盖，他的嘴里在碎碎念叨。
“陈佳，你说你什么都答应我。那好，嫁给我！”
“哎哎哎，落哥喝多了落哥喝多了——”
“老子没喝多！老子知道这是瓶盖！但是老子……没有戒指……哎，佳，这样，等明天，明天你拿这个跟哥换，哥到时候给你一个大大的戒指，好不好。”
“不好。”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嚎啕大哭。他的哭声被收进了话筒里，随后整个包厢里都是他的哭声。
“你爱不爱我！”
“爱啊。”
“我要你……我要你发神经的说爱我！”
“不要。”
“哇！”
男人努力的挣脱着四个人的搀扶，之后一下子扑进了女人的怀里，痛哭流涕。
“我们的未来有数不清的日子，我不想一次性的全都说给你听。沈落，你以后会不会烦我。”
“我……不会……”
“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
“我每天都说爱你，你不会烦？”
“不……会……”
“瓶盖给我。”
“你嫁给我我就给你。”
“你给我我就嫁给你。”
包厢再一次的安静下来。醉醺醺的男人没有想到，他的未来里，会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每天都像是发神经的说爱他。
“不给。”
“你不给我，我就抽你。”
“我给。”
一枚瓶盖，在包厢微弱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