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血寻音》｜5.往事
见钟九依然闭口不言，修武只得叹了口气便也作罢，他将琴放在地上，缓缓起身，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其实我……我的师兄去世了，我想把他们送回仙鹤观，你帮帮我吧。”修武的口气没有多大波澜，但还是让钟九敏感的神经抽搐了一下。他刚才，就忍着难过的心情一直照顾我？
“对不起……”钟九有些内疚地说，将脸扭向了一边。“你不要离开这里，我去驿站叫辆马车过来。”
待到两人坐上马车，天空已经开始渐渐露白。修武跪在自己的两位师兄身边，直到昨天，还在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再见的时候却是天各一方了，然而修武面对他们的心情却有些复杂，他自嘲地笑了下，又用手抹了把眼泪。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两人的脸上，扭头向外看去，刚好能看见钟九独自赶车的落寞背影。
修武爬出马车坐到了钟九身边，有些压抑的气氛环绕在两人之中。钟九微微斜眼看了看身边的修武，他穿着单衣抱着一只膝盖低头发呆。钟九想要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早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皱皱眉，就此作罢。
清晨的早上寒露最重，修武打了个寒颤正欲搓手取暖，只觉头顶被什么东西盖住，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件金丝云纹的外套。修武有些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钟九穿着白色的单衣坐在他身边，还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地赶着车。修武微微笑了笑，将衣服穿在身上，过了会儿才觉着有些不对劲。
“啊……谢谢你，你把衣服给我了，不冷吗？”
“不冷。” 钟九这么答着，又觉着有些不妥便又补了一句，“我不怕冷。”
“哦。”修武应了一声，两人便又归于平静。许是尴尬的气氛有些难过，修武挠了挠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反是钟九先开了口。
“你们原本，就是要来那个山庄的吗？”钟九这么问着，口气却有些干涩。
修武听了将膝盖抱得更紧，对他而言，这不是个好话题。
“原本该是我和师兄他们一起去山庄的。之前就听说了山庄闹鬼的事情，原先的庄主搬了家，这个宅子就一直空着，成了过往行客留宿的好地方。没多久就传出了吃人的传闻。师父派我和师兄一起下山来调查的。只是……”说到这儿，修武突然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师兄嫌弃我功夫不好，法术太差，还嘲笑我只会弹琴拉曲，让我待在驿站不许去。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这么说着，将头扭向一边，好让钟九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见到两个师兄以互相残杀的姿势倒地的时候，先是如天雷轰顶般的震惊，随后却多了一分窃喜，下一秒便是对这样的自己无比的痛恨，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这样的事实。
“你在道观，经常会有人嘲笑你吗？”钟九的问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修武自嘲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我脑子笨，总是比别人差些，除了师父没人看的起我。”
钟九听了这话，微微低了眼眸。“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很厉害。”
修武听了这话，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别这么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或许我真的该听姐姐的话，早点离开仙鹤观。”
钟九微微扭头看了看他，修武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说实话，行道修仙这种事情，他自己也不明白，更何况真能修成仙的，这几千年也就那么几个。只是瞧他现在这落寞的样子，实在和他刚认识的时候差了太多。
“你在山庄的时候救了我的命，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不一样……你只是不小心而已……”修武说罢，微微皱起了眉，显是没什么自信。
“我小时候也经常被师兄弟嘲笑的。那时候我母亲嫌弃我身体不好，把我扔到一个镇上的老师父那里学武。我那时候连跑个二里地都要死要活的，可被我师兄笑死了。”
“那然后呢？”修武听钟九聊起自己的事，瞬间就来了精神，赶忙追问道。
“然后？然后匈奴来犯，我为了证明自己比他们厉害，就偷偷摸摸从家里逃出去，跟着那时候讨伐匈奴的队伍，和他们打仗去了。等我再回家的时候，我娘连棺材都给我买好了，呵呵。”钟九说到这儿，像是忆起了那时候的窘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跟着宁王……”钟九说着便停了下来，他皱了下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欲说又止，像是不想提起这件事情。
修武也觉出了他的变化，赶紧收敛了些，不再追问了。两人又沉默下来，钟九加快了马鞭，让马车走得更快了些。
待到中午时分，总算是回了仙鹤观。钟九独自坐在马车上等修武禀报完了回来。他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停地朝仙鹤观的门口看去。他自己也觉着有些可笑，刚才在马车上明明只是想安慰安慰他，却不由自主地就多说了些，反倒弄得更加别扭了……
就这么想着，修武“蹬蹬蹬”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钟九跳下马车，见他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也就安心了。
“谢谢你。”修武说着便打算将外衣脱下来还了。
“不用了，穿着吧。那衣服的金线上有法咒，可以防身的。”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别的。”钟九说罢，便立刻转了身。“额……”修武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再想说什么肯定也是来不及了，不知还会不会再见……
“那个……”修武正欲要走，却看见钟九又转了回来，他看着修武良久，像是在组织语言要说什么。岳修武一时吃惊不小，刚才还想说的话，早被惊回了肚子里，看着他也说不出来了。
“刚才在马车上，我跟你说的话……其实，其实我就是想举个例子，嗯……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你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了。他们看不起你，我看的起你，总有人看的起你。”
修武听着这话，当场就愣住了，硬是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钟九瞧他没反应，许是自己刚才的话既没说服力又很滑稽，直接羞得满面通红。没想到现在，自己连安慰人都不会了。想来平时安慰副手的话，也让他觉着很滑稽吧……
“咳，刚才那话，你就当……”
“谢谢！我，我好多了！”修武赶紧回应道，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实在没想到，钟九竟然会这么在意自己。“对了，本来是想约你听曲子的，却又出了这样的事。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晚上放花灯会很漂亮的……嗯，我想……”
“我知道了，我们中元节再见，到时候……你教我弹琴吧。”钟九打断修武的话，也不等他的回应，便转身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