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或污点（小说）
可大可小的一点事迹，只是不那么光荣。
他在走廊里走的时候，无意间，手臂擦掉了一只杯子，稀里哗啦的一阵碎瓷的响动，闹得他耳朵都疼了许久。杯子里是滚烫滚烫的咖啡，而端杯子的人，又恰好是个领导，而且，还是女人，管着单位的人事。
这是没得话说了。那杯子里的酽了又酽浓了更浓的热咖啡，泼出来时脏了她的白绸布裙子。污点那么难看，又偏不是一个，是好几个。话是更说不出来了，说了也怕无济于事。那杯子里出来的东西不止是脏了她的裙子，也把他的一点心也烫得枯枯的。
他快一米八的个子，在那里对一个刚一米六的女人，只佝着腰、哈着背，一连好几个“对不起”从嘴里说出来。可她那里搭理他，只匆匆转个身往那卫生间里。他得不到她的谅解，就杵在那里，还躬着身子，只等她来了。等她说了“没关系”以后，他才能站直。可她，去了那么老久也没有出来，他心里就恐怕她是在那里头哭，她究竟是个女人，哪怕是他上司呢？
他心里更乱了，心里越往坏处去想。上个月，他就出了错，把一个小账目做错了，她给了他指了出来，然后和客户接洽的时候，他又没有更正。虽然损失不大，还是从他工资里扣，可这一桩失误未必不在她心里留下印象。还有，这一个月的报单，她明明说了让他昨天就要交，可是他睡一觉起来，把那些事全忘记了，早上匆匆来赶，还是没有做全。她数落了他一通，这未必不又是一个坏印象啊！他的试用期刚刚满了，这是正式的用工了，可是保不齐这次小小的失误，就要毁了他的这份工作，他又要走到那人才市场里头去摸瞎。
她还不来，他又不能老站在那里等她，被更高一级的领导看到了，不知道心里怎样想。他只得匆匆去拿扫帚和拖把，把那里弄得跟早上上班来时一样。然后，才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工作间，等待她过一会的传讯。他心里晓得，自己迟早是要丢这个工作的，不是开除，就是勒令自己主动递交辞呈。
他在那里想，在那里考虑，但是一个好结果都没有。他心里就这样打算，与其让他们开除我那样难受，倒不如我先把辞职书写好了交上去吧！他就又打开了电脑，这样写道：
尊敬的领导，**经理：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以及对同事的伤害……
可是，写到这，他又不晓得如何进行下去了，他握着那只笔在那里发呆，头抬起来傻傻地看着天花板。又低头，环顾周围的同事，一个个都扎着头，倾着身子，手指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飞舞。他们对于这份工作的热情远远超过了他。他是要被炒的人了，可是他的同事们却浑然不知。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同事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坏，竟是找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他于是又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在那里歇一歇，晒一晒阳光，好让自己的思绪更清晰些。刚站一会，就有行政部的秘书来叫他去见上司，他就晓得噩运要临头了。他不说什么，只又进来，走到自己的工作间那里，抓了那桌子上的一张纸，揉得皱巴巴团起来，扔到了废纸篓里。
他走进经理办公室，分明她已经坐在那里了，她那条裙子的咖啡渍已被水冲淡了，不那样明显，但有一团湿湿的痕迹在那里，仍然不好看。他走过来，她只让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就低头也看不见她的裙子了。
“你来公司多久呢？”她问。这一问却把他吓坏了，真是要开除他么，一开口就问他工作多久。可他还是照实作答。
“这是第五个月了！”
“你现在对业务熟悉了么？”这又是一个试探性的问答。
“基本熟悉了，但是，还是有些环节不是作地很好。”他不敢说大话，他只战战兢兢，又颤颤巍巍的，那屁股像一张帖在热锅上的烙饼，只滚烫滚烫的，快要烤焦的一样，裤子都要汗湿的那个样子。他也不敢把手拿到那张台面上来，那两只手只在底下搓着，也潮潮的。可是，他的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噢，这个没关系。”他一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跳，他想到，她的下一句可能就是，“你现在熟不熟悉已经关系不大了！”可是，她没有说出来，他只拿一种疑惑的目光去讨问她。
“我仔细想了下，现在有个决定要对你下达！”
“决定？噢，不，我刚才不是不故意地——啊，不是，我刚才是故意的——啊，我不是要说这个意思——我到底要说什么呢？”他陡然一下子站起来，身子像陡然长长了还会伸缩一样，直接就够到她面前。他一把抓住他上司的手，激动地说：“不，不，对不起对不起，请无论如何不要开除我，无论如何！”
“你这是怎么那？”
“刚才我……我不是有心要撞到……您的。您给我个机会！？”
“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我现在就是要给你机会啊，难道你不要！”她只安抚他坐下，笑眯眯地对他说。他就仿佛如临大敌的一样，在那里，浑身湿透了一样等待最后的判决和执行。
“鉴于你一直以来勤恳、踏实的工作态度，还有能够吃苦的工作作风，公司决定升你为经理助理，工资涨到三千五。”
“啊……那咖啡？”
“没事，你都和我道歉过了！来，愿我们以后的合作更加愉快！”
“愉快？”他只仿佛走失了魂魄一样，没有了方向，又仿佛刚刚蒸过桑拿，现在骨头里的脂肪和力气都被抽走了。他的经理只看他脸色开始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和他握手的时候，他手心里又全是汗，正要问他是不是病了。谁知他一个转身走不出去几步，竟然是歪在门口了。
完
2010年4月26日
2017年2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