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8
她站在书架林立的藏书室里,格子里排列整齐的书籍几乎看不到头,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海洋。她在这片海洋里独自漂浮着,指尖划过的书是她在慌乱中奋力想要抓住的漂浮物。几番挣扎之后,她终于抱住一根足以将她身体浮在水面的木头,她弹落上面细细的灰尘,扑鼻而来的陈旧霉味如同植物在阴湿环境中腐烂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她的眼睛越过泛黄的纸张,透过书架的间隙看到一排排书桌前安安静静地坐着的大学生们。那些单纯青涩的面孔让她想起了自己单薄无力的青春。
她收起书,在等电梯的时候,她注意到站在窗户旁边的一对情侣,男孩握着女孩的手放到自己嘴巴前,不住地往她手心哈气。是这样简单而美好的爱情,就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场雪,洁白而纯净,让人不忍破坏。电梯门打开,她看到里面站着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在定型水的帮助下从发际线开始整齐地向头顶和脑后靠拢。他在羊绒大衣里面穿着呢子西装,一只手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停留在按钮前。他面容平静地问她去几楼,语调里除了一些陌生的客气,全无其他成分。她微笑着回答一楼。她站在他背后,仰起脸来打量他。这是个安全的角落,她知道他这一类人不会突然回过头来。她看到他脖颈上方柔软而浓密的头发温顺地贴在皮肤上,他站得笔直,宽阔的背挺拔得像一面断崖。他全身着装的颜色不超过三种,且都是深暗色,黑色的大衣和裤子,藏青色的西装上衣,黑色的电脑包,只有皮鞋是棕色的。她在心底猜测他的职业和性格,她想他也许是这所大学里的教授,他一定是个严肃沉稳的人,这让她不自觉地在脑海闪现出大学时代的某个教授,面容模糊,古板严厉的神情却是历历在目。
电梯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他斜着身子伸出宽大的手掌挡住电梯门,回过头看她。她会意地先他之前走了出来,帮他实现了他的绅士风度。她在图书馆出口图书馆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雨,迎面而来的寒气令她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她犹豫几秒钟之后,裹紧大衣走进了冬日的雨丝之中。他在她身后目睹了她的困窘,几步赶上来将她收进了手里撑起的保护伞之中。他并肩走在她右侧,问她介不介意与他共打一把伞。她向他表示感激,她隔着银色的伞柄看清了他的脸,高挺的鼻梁,鼻翼两侧延伸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那是隐忍的象征。她注意到他浓黑的眉毛和眼角的皱纹,她猜他的年纪大约是四十。他问她是不是这学校的研究生,她看到雨丝落在他外侧大衣上形成的细密水珠,转而看着她的眼睛问他是不是这学校的教授。他说不可以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她说我只是以答案来交换答案。他故作无奈地浅笑,转而问她去哪里,她说当然是回家,可惜今天出门没有带伞。他说她可以用他的伞回去,她说那她怎么把它还给他。他掏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用纤长的手指指着他的手机,他会意地递过手机,她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在一声铃响之后点下挂断键。她在向他递还手机时,她的指尖碰到了他伸过来的手,那是一种温暖而坚硬的触感,是她在这南方的阴寒潮冷的冬日里渴求的安慰。他们在雨伞构筑起来的狭小空间里缩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们的身子挨在了一起。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们的大衣发出柔软的摩擦声,仿佛是在替他们说着心里想说的话。她在心里希望这段路程没有终点,这伞外的小雨不会停歇,她和这个陌生男人在一把伞撑起的安全区域里一直走下去。然而,他在学校大门口停下脚步,他对她说他们要分开了,她说他们还会再见。他没有回答,转而消失在无边的雨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