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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

2021-07-11  本文已影响0人  杨善

我最好的朋友就要结婚了。

看着他们发在朋友圈的结婚邀请,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伴着一首《今天我要嫁给你》的歌声,他们的婚纱照在我手机屏幕里循环的播放着。也许是影楼后期制作过度的原因,这一对新人的脸在我看来是那样陌生,同我一生中看过的其它婚纱照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我实在不愿参加这场婚礼,个中原由非一两句话能够说清。

婚礼的男方名叫林遣,是我的小学同学。记得三年级时,班里的男孩曾私下举行过一次竞赛,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后,我和他成了班里第三和第一能打的人。(第四能打的人因为要借我的漫画书看故意放水。)此事在大人眼里固然可笑,却足以让两个小学生无比自豪并以此为契机结下深厚的友谊。

但不知为何,自那以后,我的发育就开始逐渐落后于同龄人。直至高中,我已长成了一个身材瘦小,举止文弱的年轻人。而林遣却愈发威武雄壮,一米九的个头,200来斤的体重,47的大脚,走起路来呼呼有声,远远看去像是一堵移动的墙。

我们那时考入了同一所学校,每次课间总会在厕所碰头,一起抽烟或是讲些粗俗不堪的玩笑。我想都是因为林遣缘故,在那所校风极差的学校里我才没有成为被欺凌的对象。相反,在有些人的回忆里,我甚至成了在学校里作威作福的人中的一个。

我时常会想,当年被动参与那些事件的我,因为不善拒绝所以总是被裹挟的我,真的可以为自己开脱,然后就此心安理得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吗?我思来想去,越想越糊涂。考虑到杀人犯也能为自己找到犯罪的理由,我最后总是倾向于不可以。

厌恶自己很简单,厌恶林遣却很难。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枪毙了,好像是因为流氓罪什么的。父亲死后不久,他的妈妈也不知去向。他于是只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我现在还能想起那个老头的模样,面庞黝黑得可怕,眼白上的血丝常年不散,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对自己的老婆拳打脚踢。因为肾脏上的问题,没多久他就一命呜呼,剩下林遣和奶奶两个人过日子。

林遣的奶奶每次见了我,总会拿出些烂了吧唧的水果给我吃。据林遣说,这是只有我才有的待遇。他奶奶每次见了他的其它朋友,总会气的躲到一边。

一次,我去找林遣的时候,在院门口遇见了他的奶奶。林遣已经几天都没有回家了。

“洋洋,林遣这孩子从小让我惯坏了,他在外边要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可一定得替我拉着他点呀。”

林遣奶奶对我说这话时的神情凝重,声音虚弱无力。那种悲哀的氛围给年幼的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说这些,不是指望替林遣辩护,那种无论干了什么cao蛋的事都要推给不幸童年的叙述方式人们早就听腻了。我无法厌恶林遣,只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而所谓的朋友,就是那个哪怕你十恶不赦,为天地所不容,也会站你身边的人。他所犯下的罪孽他理应承担,但即使有地狱我也只能陪他一同前往。

将要和她结婚的人名叫柳幕依,是我刚踏上社会时,在网上结识的。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帖子下面,为了卖弄我那五本书的阅读量,我留言说我认为大庭叶藏和默尔索的内在存在某种相似之处。这个帖子没多久就沉了底。可没成想,半个月以后,竟有人回复了我。

她留言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大庭叶藏还有默尔索很像,但身边没有人同时看过这两本书,如今总算在网上找到了见解相同的人。

我当时一脸黑线,觉得对方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自恋狂,但考虑到留言的是个女号,还是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

“啊!真的吗?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然后我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没多久我们就加了对方的QQ。

我陆续得知她生活在南方某个二线城市,今年高二,从小上的都是女校,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每个周都会上两节网球课。她总说她表面上虽然朋友不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那时我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觉得和人交心是件很肉麻的事情,每个人的自我说穿了都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什么让人了解的价值。

但是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虚荣心,我没有把我的这种看法告诉她。

为了能继续让她以为我是她以为的那种人,我不得不草草读了许多哲学和社会学的前言和后记,然后用我高中肄业的头脑大言不惭的发表种种自以为是的空洞见解。那些现在想来令我深感惭愧的发言,也许刚好暗合了一个郁郁寡欢的女中学生的自我认同,于是在她眼中,我愈发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她说她本以为在新的环境里会遇见一些能够理解她的人,没想到大学里的人比高中还要傻*。我想说更傻*的你还没见着呢,等你将来上了社会肯定得傻眼。但考虑到我自己也是社会上的一份子,所以我忍着没说。

她和我说在大学里,她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开心,时常处于一种抑郁的状态,白天时还能勉强对着老师同学挤笑脸,可一到夜深人静,就会忍不住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我那时也有我自己的一摊子烂事要处理,根本没有心情去倾听一个女大学生的无病呻吟。于是我半开玩笑的劝她去看心理医生,没想到她早就看过了。她对我说,看心理医生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心理学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科学,把思想上的异端当成身体的病变的这种想法,从头到尾都是美国制药商的一场阴谋。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那些随口胡诌对她究竟造成了怎样糟糕的影响。我开始刻意疏远她,同时假装不经意的向她透露自己在社会上的处处受挫。有一次,我甚至还故意将我的证件照发给了她,希望能以此来打消她对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她却像是没有察觉出我的冷淡,只是不厌其烦的劝慰我,说什么不同于流俗的人总是难免于此,但坚持自我是件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还说她看得出来,只要我肯稍微打扮一下,就会是个挺清秀的男子。

这些话一句一句打在我的心上,每一个字都令我羞愧难当。

她也给我传来一张照片。在图书馆的门口,她一袭白裙,看上去比手术服还要一尘不染,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扁扁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略夸张的黑框眼镜,身材呈梨形,下巴上有颗弹珠大小的肉瘤。她在镜头前温柔的笑着,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笑得是那样勉强,仿佛脸上的肌肉随时都会垮下来。

这时我才发觉,我心中对她的幻想其实比她对我的还要多。那张真实到赤裸的照片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总爱嘲笑别人走路姿势的人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竟也是这样走路。

卧室的门此时突然响了,还没等我应声,母亲就推门而入。

“洋洋,你又在屋里抽烟了?”

我错愕的摇摇头。

“我的鼻子可灵着呢。”母亲的目光在我房间里不信任的梭寻着。

我慌忙关上了手机的屏幕,陶喆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肯定听见了什么,但却一反常态,什么也没说。

出于一种掩耳盗铃的需要,我假装收拾起了房间。

“你呀,屋里天天弄得跟狗窝似的,我不来你就不知道拾掇。”

自母亲离婚后,她动不动就会来我这里挑三拣四,仿佛结束一段婚姻让她节省下了无穷无尽的精力。

我继续低头装忙,直到隔壁传来母亲放下马桶盖的声音,我才将手中叠了一半的被子放下,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止不住的回想起了那些折磨着我的事情。

高中肄业后,笨手笨脚的我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几经辗转,最后不得不在林遣手下干起了讨债的工作。

“你这样啦啦撒撒的可不行,干咱们这行,得弄得精精神神的,最好理个毛寸,衣服也穿的利索点。还有,和那些欠钱人说话时,你得盯着他们的眼睛,这些人,你不让人瘆你可不行!”

“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些人一到还钱时就装的可怜兮兮的,好像咱们害了他是的!他们也不想想,当初要没有咱们,他们不早就完蛋了!”

对于所做的事情,林遣从来都不会有所怀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这种阳光的心态,对来说是件相当神秘的事情。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柳幕依也从大学毕业了。不知是不是我的循循善诱起了作用,她终于肯遵循医嘱,开始长期服药,情绪比以前稳定多了。没多久,她就进入了一家广告公司上班。也许是工作繁忙的缘故,我们之间的交流渐渐越来越少。

我本期望着能在她看透我之前彻底的断掉同她的联络。可没想到短短一年后,她就被公司辞退了。她带着哭腔给我打开电话,说她决定要去欧洲发展。

“最近那边,你也不怕危险?”

“那也比待在国内强吧。我和这里的人简直没法交流!”

她究竟想要和别人交流些什么呢?是存在主义吗?还是其它什么不能当饭吃的玩意?

“你在国内不是也……再优秀的人也是需要合适的土壤的。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你是怎么想的?就我这高中文化,去法国能干什么?”

“那有什么?只要努力,办法多的是。”

我仔细想了想她说的办法可能是什么。在高看我这一点上,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又过了两年,她从法国回来了。我没问她是因为什么,她看起来也不太想告诉我。

“要不,我去你那边怎么样?”

我急忙和她列举起了我所在的城市的种种弊端,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总之希望她能尽快打消这个念头。

“你说的那些问题,哪个城市又没有呢?可至少,那里还有你在。”

我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期望她能明白我自己也不甚明了的言外之意。

柳幕依最后还是来了。听到她已经坐上火车的消息,我竟止不住的窃喜了起来。然而仔细分析这份窃喜的原因,却让我更加了解了自己的卑鄙。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腿长在她自己身上,能劝的我不是也都劝了吗。

那天在火车站广场上,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她没戴眼镜,五官似乎也比以前长开了不少,穿着打扮像个美国电影里的嬉皮士。唯独那颗弹珠大小的肉瘤,依然还在它原来的地方。

“怎么样,我的变化很大吧?”说着,她在我面前脚步轻捷的转了个圈,粗粝的发丝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像把撑开的雨伞。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我心想,原来从来都不会等同于别人间接的想象,能解释她自己的唯有她自身而已。

在她眼中,我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符合她对我的那些期望?照片中的那个邋里邋遢、无精打采的男孩,如今已长成了一个立立整整的精神小伙。

“我就说嘛,你要打扮起来肯定挺不错。”

我低头看看了我紧身T恤上的那只老鹰,又望了望她澄澈的眼睛,心想她实在是一个比我好得太多的女人。

她很快就在新的城市安顿了下来。在我不和林遣喝酒的晚上,我偶尔会去写字楼接她下班。

我总在写字楼街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门口等她。远远的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夹在一群白领中间,兴高采烈的穿越一条宽阔的马路。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好像又闷闷不乐了起来。

“你最近怎么了,工作不开心吗?”

“没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嘛。”我顺嘴说了一句。

“我前两天和同事吵了一架。”

“因为什么?”

“她们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下班后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她们这么说倒也没错。”我不屑的笑了笑,自己也说不清理由。

“要是不方便,我以后就不来了。”

“你还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突然抬起头,无比认真的看着我。

“替人收债。”我言简意赅的说。

“就不能不干了吗?”

“不干你养我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迭。然而对我这个唐突的提问,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也不是不……”她的涨红了,声音变得吞吞吐吐。

我猛的打住了她的话头。

“我说,你是有多瞧不起我的工作啊?有些事我希望你别搞错了!我干的可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借钱的人,哪个不是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才来找我们?可等到他们还不起钱的时候,你们这些事不关己的人一个个又都可怜起他们了。说到底,我们根本干的是慈善事业好吧!”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先是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一言不发了起来。

之后除了再见我们好像没再说别的什么。

那夜我辗转反侧,反反复复猜测着柳幕依可能会有的心情。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十分不应该的事,却说不上具体是什么。而这件不应该的事之所以能够发生,则是因为我干的另外一些不应该的事情。它们一件一件,层层叠叠,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引入到了今天这个尴尬的境地。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全部责任吗?有一天我也许会锒铛入狱,也许会暴尸街头,我不是也不会埋怨任何人吗?然而这种过于曲折的想法终于也无法令我心安。我只好小心翼翼的什么也不去想,期待着无边的厌倦能再一次将我带入睡眠。

我本以为我和柳幕依不会再见面了。可没过几天,她却又像没事人似的跑来找我。我猜那也许是因为她在这座城市里再也没其它的方式可以排解孤单。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参加起了我和林遣的酒局。(在夏天,我们几乎夜夜狂饮。)

我想最初一定是林遣向她发出了邀请。他是一个和谁都不太见外的人。每当我身边出现了什么女人,林遣总会对着我挤眉弄眼,在那些女人走后,就兴高采烈的向我传授起了他那些令人不耻的“恋爱”经验。

“把妹说白了就三个字,胆大心细不要脸。女人嘛,都爱装矜持,其实一个个寂寞的很,送上门的你不要,才是真的对不起人家。”

“别胡说八道,人家怎么就送上门了?我就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朋友?谁信啊?要不是惦记着那点事,哪个男人愿意和女人成天搅和在一起?你当我第一天出生的?”只要林遣认定的事情,你就是说一万遍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我只好不再做声。。

“怎么?看不上人家?我看这小姑娘模样挺俊的啊?洋洋,你要是老这么挑食,非得吃一辈子素不可。”

“别胡诌八扯。”我不耐烦的说。

“切,发什么火啊?要不是兄弟,谁和你说这些。”

至于他们后来怎么走到了一起,是件令我十分费解的事情。

在我的心目中,他们一直都像是来自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对林遣来说,世界和自我从来都是些无需多虑的事情。他凭着直觉和天生的蛮横在这个世上横冲直撞,从不分心去理会那些被他撞得七零八落的东西,更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夜深人静时对着自己的伤口一遍遍顾影自怜。而柳幕依呢,则是个事事要问个究竟的女孩,对世间的万事万物,不寻找到一个抽象的答案便无法心安。他们究竟又是怎么看待彼此的呢?是否林遣“胆大心细不要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正中所有的女人的下怀?而柳幕依的那些疑问,其实从来需要的都不是一个答案,她真正需要的其实是有一个笃信自己的男人能坚定的陪在自己身边?

虽然这不关我的事,有一次,我还是忍不住的问起了林遣,问他究竟是怎样看待和柳幕依的关系。

“怎么?你嫉妒了?”他有些轻蔑对我说道。

“嫉妒你麻痹!”

那天不知为何,我竟摔门而去。

自那以后,我和林遣之间似乎就有了种无形的隔膜。他和柳幕依吃饭的时候虽然偶尔也会叫我,但我总感觉那不过是勉强的客套而已。在林遣手下工作,也渐渐变得尴尬起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那魁伟的身躯在我眼中竟会变成一种威胁。我索性辞掉了那份工作,在家里坐吃山空了好一阵子。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马桶盖用完了要放下来!”母亲的脸突然出现在门的缝隙里,不知已盯了我多久。我吓得一个激灵。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整天魂不守舍的。”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不是,我想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却仍然像个孩子那样畏惧自己的母亲,我陡然而生出了一股逆反心理。

听了我的话,母亲的眼睛顷刻间变得茫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是啊。妈老了,谁也管不着了……”她唉声叹气的说。

这是她一贯的伎俩。每次我试图挣脱她的控制,她都会用这种方式将我拖入深深的内疚。可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肯顺着她的剧本演下去。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无动于衷的看着她悲戚的眼睛。

我们母子二人就这么无言的对视着。见屡试不爽的招数迟迟没有奏效,她终于变了脸色,情绪转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洋洋,你现在可真能耐。”母亲阴阳怪气的说道,生怕我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想到马上就要迎接自己的那些数落,我又又又又一次为自己的冲动后悔起来。我竟然一时间忘记,母亲无比精准的打击,每次都是怎样直击我的心灵。

“你这些能耐啊,全使你妈身上了。和你那个死爹一模一样。”

“不然呢?我不像他还能像谁?隔壁邻居吗?”事已至此,我索性将积压在我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母亲的眼睛蓦地圆睁了起来,摆出经典的单手掐腰姿势,指着我的鼻子开始痛骂。

“你这歹毒的东西!你见过哪个孩子敢和她妈这么说话的!从小你那个死爹不管你,要不是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早不知道上哪去了!我本来盼着你长大后能长点人肠子,没想到你是越长大越倒退!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多阴狠!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母亲一激动就口沫横飞,纷纷的唾液雨点般撒落在我脚下。

我真想冲出门外,可母亲叉开的双腿把卧室的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我看着母亲不停开合的嘴巴,心想要是林遣面对这种场面,究竟会如何应对?

大概是过度的激动让她有点体力不支,母亲刺耳的声调多少降下了一些,不过用的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洋洋,从小我也没指望着你能有多大出息,就盼着你将来懂点事,好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妈这么些年的苦,没一个人能说,你想想这是什么滋味?我看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装糊涂。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的那点小心眼,在你妈眼里和小学生没区别。”

她这次又要说些什么?无论她说出多离谱的话来,我都一定要不为所动才行。想想爸爸和她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够可怜的。

“你是看你妈老了,不中用了,就急着想和你妈划清界线。你明知你妈离婚后一个女人孤苦伶仃,你却连问都不问,我不找你,你就从来也不知道去看看我。”

我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里不停的反驳着她对我的那些指责。

“你这个人啊,心里就只有你自已。你以为只有我能看清这一点吗?那样你也不会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就连你那个所谓的好朋友林遣,他不是也不愿意再和你来往了吗?”

“哼,我不和林遣来往,不是正和你意吗?我们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我每次见林遣时,都会有意避开母亲。她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信息?

“你以为你把一切藏起来,就没人清楚你的事吗?那你可真是太看扁你妈了。你当初能到林遣那上班,还是我为你说的情呢!想不到吧?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有点讨厌他,可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现在,我倒宁愿他是我的儿子呢。你看看人家,怎么就在社会上混那么好?是因为人家懂得做人的道理!你去街坊邻里问一问,谁不夸一句林遣是个孝顺的孩子?”

“我和林遣是过命的交情,用得着你来说情?”想到母亲和林遣竟有这种来往,我不禁吃了一惊。

“过命的交情?说的好听。过命的交情人家会连结婚都不叫你?”

“我们有我们的理由,你又不知道内情。再说,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哈!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该和你一样,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除你以外的人漠不关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的那点幼稚的心理我比你自己还清楚呢。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心对待过林遣,你其实一直都瞧不起人家,却整天装模作样的和人家称兄道弟,只因为在他身边你才有机会狐假虎威。还有那个女孩,是叫柳幕依对吧?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你用尽花言巧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你根本就不是的人,千方百计把人家小姑娘骗来了,然后就得意洋洋把人家晾在一边,听凭人家自生自灭。你是不是以为做出这种事能证明你很了不起?”

“原来你一直都在偷看我的手机!”我咬牙切齿的说,面对母亲的这些责难,这竟然是我唯一能做出的还击。

“你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当初生你的时候,我真后悔没把你溺死在水盆里。”母亲歇斯底里的对我喊着,精力旺盛到让人以为她恢复了青春。

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怪异,简直无法想象会发生在现实之中。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推倒母亲夺门而出。我没命的跑着,仿佛这是我的人生中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母亲在我身后拼命的追着,把两只拖鞋跑掉了也毫不在意。我突然觉得这种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想来想去,终于想起眼前的一切就是我童年时反反复复经历过的梦魇。与童年的梦魇一样,也有一道围栏挡住了我的去路。栏杆后面,是一片肮脏的河水,臭气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万只青蛙在疯狂的鸣叫着。不能再犹豫了,我对自己说,母亲马上就会揪住我的脖领,再次把我拖进循环往复的生活。于是我单手撑住在围栏,双腿轻巧的跨了过去。

“扑通。”

在稠得像粥的河里,我没做挣扎,只是还想最后说点什么,一张嘴,墨绿的河水就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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