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大海【三】
我知道他有多爱你，所以我要更爱你，才不会辜负他。
——何叙
梭是什么？也许是织女的织布机上引导纬纱与经纱交织的构件吧，为了与牛郎尽早相见，才会赶织的那么快，让时间如梭。
我看着眼前激动地站立起来鼓掌的人们，从天而降打旋儿飞舞的彩带，突然觉得好安静好安静。头脑在神游，一会儿太虚幻境，一会儿太古传说，思绪还沉浸在已然结束的演讲中。
演讲？
恍然醒悟，我目瞪口呆地拼命摇头，终于看清观众席上的评委老师，同学室友，还有……
“林宇韩？”我低声问，问自己，扫视群众，却无获而归，心中莫名忐忑。
“感谢冉小燃同学的演讲，她精炼的笔触，感人的背诵，打动了在座的每一位师生，期待比赛最后她能取得优异的成绩。现在请各位安静下来，欢迎下一位选手的演讲，日本语学院大二三班马勤谨带来的《我去哪里找你》。”
恍惚中我被人带到后台，人满为患，继续寻找，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男孩，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时间，发生过又似非常遥远的回忆——
名不见经传的大树下，他依旧是雪白的衬衫，天蓝的牛仔裤，我穿着背带裤坐在长椅上掩鼻嘲笑：“喂，你每天都穿这一身，不会臭吗？”
林宇韩靠在树干上一怔，怒目道：“我有无数身同样的衣服好不好，你不知道男生都很懒的嘛。”
“我怎么会知道，我都单身二十年了，哈哈。”我没心没肺地傻笑。
林宇韩没有笑，神情默默地凝视着我，直到我发觉并尴尬地停止笑容，他都没有动。
“同学，请问这里有位置吗？”一个男生不知何时来到面前，吓我一跳，膝盖上的《普希金诗集》不由掉落。
男生很高，穿着白色的T恤和短裤，反应很快地弯腰抓住了即将落地的书，也让我看到了他额头的汗珠和身后背着的篮球。
没等我回答，他把书递给我，竟然脸红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你看书了，那下次我找个你不忙的时间吧。”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我懵了懵，回头看林宇韩，他则一脸嫌弃地摇头，“你看，给你打扮打扮就有人搭讪了，果然人靠衣装，还不快谢谢我。”
…………
我站在后台拥挤的人群中，低头看着身上林宇韩搭配的白色连衣裙和红色皮鞋，又摸了摸头上的红色格子发卡，再次陷入沉思——上台前，他对我说了什么？——因为相隔太远，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型——是什么话呢？
“啊！”由于发呆找错了地方，我被人撞了出去，却意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娇嗔（好吧，虽然不想这么形容自己，但的确是事实）道：“你跑哪里……”
“你还记得我？”男生惊喜不已地望着我，我眨眨眼，挣脱出开他的双臂，“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啊，我就是那天在大树下面说等你不忙再找你的何叙。”男生笑容灿烂，酒窝都悄悄跑出来了，“哦！我上次忘记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对不对，冉小燃同学。”
我并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摇头道：“对不起，我在找人，先走一步。”不知为何，此刻的感觉特别不好，心里很空很空，像是被利刃削去了一角，七巧玲珑心变成了六巧，心房突然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
“你在找谁？我帮你找，我是学生会长，后台的人我都认识，找起来快一些。”
“林宇韩，白衬衫，天蓝色牛仔裤。”我边四处张望边向他传达关于林宇韩的讯息。
何叙皱皱眉，“咦，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人。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你见过他啊，那天在大树下面，他靠在树干上吹口哨来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他没和你说话，你也可能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自己去找找吧。”
“嗯？”何叙眨眨眼，“可是那天你是自己一个人在树下发呆呀！所以我才敢去和你说话，结果你在看书，我就匆匆走开了。”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什么？”我怔住，缓缓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我 自己 一个人？”开什么玩笑！
何叙肯定地点点头，“是真的，当时我队友就在不远处，都看见了，所以才怂恿我去……”
忽然感觉一丝凉意由身后袭来，双耳轰鸣，双手张开在身体两边，仿佛可以抓牢空气，胃有些生疼……
一幕幕像快进的电影闪过——
和他在图书馆观星，从来没被门卫大爷发现。
和他在食堂吃烤肉拌饭，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吃两份。
和他在逸夫楼337自习室聊天，从来没有第三个人出现打破对话。
和他在任何时间的校园里任何地点，从来没见过他和同学老师打招呼。
上课没拿过课本，下课没玩过手机，唯一接触的就是我和我的东西，譬如，自动铅笔。
…………
所以，他是谁？
由于头脑的负荷过重，我痛苦的捂着头蹲下，不置可否的摇着头。
何叙惊惶地扶起我，“你怎么了？头晕吗？那一会儿的颁奖典礼我找人帮你领，现在扶你回宿舍休息下，还是直接去医院？”
“医院？”我愣住，满脑子的病床和针头，让我熟悉得不寒而栗，仿佛感受到针扎进血管的每分每秒，输液管里药水的滴答。
“对啊，去医院，就去你之前车祸住院的那家好不好？虽然已经两年了，但也可能是后遗症。那里的医生比较了解你的病情。”何叙看到我茫然的眼神忽然一顿，“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这件事，我也是同学聚会听朋友说的，你放心，当初那届的学生早就毕业了，留校读研的寥寥无几。我是你上两届的学长，正在读研二，因为最近比较关注你，所以……”
“我？车祸？”我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我怎么不记得我出过车祸，还两年前，我两年前……
我惊呆——两年前，我两年前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开始拼命回忆，用尽自己所有的脑细胞去冥想，手不由自主地抓乱长发，眼神逐渐从痛苦到呆滞，不相信地摇头，“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只有一年？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小时候，初高中，大学……我只记得大二这一年……”
何叙微微吃惊，抓住我的手晃了晃我，“小燃，你冷静一下，我只知道两年前你男朋友载你去海边，在高速上被一辆酒驾的大货车撞到，他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
嘭——
一切回到两年前——
“宇林，我也快拿驾照了哦！”另一个冉小燃坐在副驾驶，兴奋地抓着驾驶座上男孩的胳膊，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天蓝色的牛仔裤，可是站在一旁的我并看不到他的脸颊。
“好啊，那下次你来开车带我去海边。”男孩声音温柔，充满宠溺。我不由一颤。
另一个我嘟着嘴摇摇头，“不要，这次我们就要拿到美人鱼的眼泪，下次我们直接私奔到月球，去看北极星！哈哈哈！是不是有点傻？”
“怎么会傻呢，我……”
嘭——
我捂住双眼，不敢看下一幕的发生，已然知道，那是怎样的血肉模糊，撕心裂肺……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到嘴边，涩涩的，有点咸。
最后一幕，是我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医生护士分列两侧，父母站在我身边哭泣，我视若无睹，看着手中的驾照莞尔一笑，轻轻抚摸上面年轻英俊的照片，以及旁边被血渍遮掩的名字——
韩 宇 林。
星辰大海【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