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吻（百合）
第一章
柏宁呆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已经两个小时了，而窗外的雨也已然下了两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柏宁整个身子都处于一种紧绷状态。
习惯性的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柏宁微愣，然后苦笑一声折断丢弃。
站起身，将放置身旁的登山包小心背上，柏宁戴上棒球帽便走出了车站。
五颜六色的雨伞充斥在偌大的街道上，显得有些拥挤。大街上不乏冒雨前行的路人，而柏宁正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她悠闲漫步的姿态与路人的行色匆匆，有点格格不入。
柏宁是孤身一人长大的，对于父母的离异，柏宁没有过多的抱怨。看过了太多的争吵，柏宁觉得离婚是对父母的唯一救赎。
柏宁从小乖顺，从没有让父母操过心。但是，在父母离婚的刹那，压抑许久的心理得到解放，柏宁变成了世人眼里离经叛道的小孩。
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时，柏宁并没有彷徨失措，只是顺其自然的，就成了只喜欢女人的女人。
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再低头看雨水在脚旁滴落成花，柏宁有瞬间的恍然。下一刻，柏宁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将脚上的运动鞋脱掉系在背包带上，柏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踩起水来。
犹记得，第一次遇见梧桐，也是在雨天。那天的雨也像今天这样，连绵不绝。而梧桐就穿着一身棉布裙，光着脚丫在滂沱的大雨中玩的不亦乐乎，任由大雨将她淋得通透。
街角的咖啡厅，刚到营业时间，就迎来了一位顾客。来人一进门，便将披在头顶的外套拽下抖了几抖。抱怨着鬼天气，来人跺跺脚走近了吧台。
“老样子。”丢下一句话，柏宁便径自走到临窗的位置坐下。
这是柏宁经常光顾的咖啡厅，也是她雨天的唯一去处。柏宁是最讨厌雨天的，天空阴沉空气潮湿不说，整个皮肤表层都仿佛覆盖了一层粘液，湿哒哒的好不恶心。
柏宁长得其实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高挑，可偏偏老是打扮的惊世骇俗。整天流连在花丛中，在圈里也算得上名人一位。
说实话，梧桐的出现，带给柏宁的冲击绝对不小。不同于柏宁身边的浓妆艳抹，丰乳肥臀。梧桐拥有的只有素净的面庞，瘦弱的身材还有不同于柏宁的爱水天性。所以，对于梧桐的存在，柏宁自第一眼遇见便心存念头。
倚窗卧听风吹雨，这是柏宁现在所能做的所有事情。身体懒散的瘫在桌子上，透过巨大明亮的玻璃，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正当柏宁看的入神时，一抹白色的身影跳跃进她的视野。虽然置身于大雨中，但那双手提鞋欢脱踩水的姿态让人看着倒心生几分羡慕。
就这么，仿佛着了魔一般，柏宁尾随身影出了咖啡厅。第一次心平气和的，没有任何遮挡物的行走在大雨中。
终于，仿佛是玩累了，女孩在公园的凉亭里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呆愣的走进凉亭，柏宁问道。
原本正伸手玩雨的梧桐转过身，看着同样湿透的柏宁粲然一笑。那抹笑容，仿若一道阳光贯穿了柏宁内心多年的阴霾。随性的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梧桐回答。“吴桐。”
“你在旅行？”看到梧桐身后背着的行囊，柏宁问道。
“旅行？呵，与其说是旅行，倒不如说是放逐。”似乎不想再说，梧桐随即岔开了话题。“这是我路过的第七座城市，有什么地方推荐给我吗？趁着身上还有些钱，我要好好玩几天。”
“需要我当向导吗？”柏宁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如果你方便的话。”梧桐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柏宁。“擦擦头发，我可不想向导第一天就缺席。”
“既然明天要一起出去，不如你今晚住到我家，这样联系也方便。”接过毛巾，柏宁轻擦头发，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
“当然可以，正好省下一大笔开支。”毫不怯生，梧桐满口答应。
第二章
回家的路上，梧桐将雨伞借给柏宁遮雨，自己依旧踩水而行。
“你很喜欢下雨？”柏宁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嗯，因为可以冲刷一切。”梧桐说这句话时，语气是低沉的。
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可能触犯了梧桐的隐私，柏宁止住了话题。
“前面就是我家了。”看着转弯后闪现的别墅，柏宁拉了拉低头踩水的梧桐。
“哇，没想到今天这么luck，居然可以住在别墅里，你是自己住吗？”已经许久没有正儿八经的住在像样的房子里，梧桐看到后很是开心。
“是的，家里就我自己一人，请进。”从口袋拿出钥匙，柏宁打开了房门。
“谢谢款待。”灿笑着推开房门，梧桐大叫一声冲了进去。
“额……”本正兴奋的梧桐，在看到乱成一团的客厅后，很是无奈的瞅了一眼身后的柏宁。“你这里被打劫了么？”
看着昨夜狂欢后的杂乱场面，柏宁少见的红了脸。虽然自己的房子每天都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梧桐无奈的眼神后，突然就觉得有点羞涩。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梧桐踮着脚走到沙发旁，腾出一方空处便直接蜷在了沙发上。
“柏宁。”一边踢走脚下碍事的东西，柏宁一边走向沙发。
“松柏象征坚贞，松枝傲骨峥嵘，且四季常青，历严冬而不衰。好名字啊。”
第一次，柏宁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解释。坚贞？呵，还真是和自己的风流韵事不符。
“柏宁，如果我帮你打扫房间，你给出多少报酬？”环顾一下四周，梧桐皱了皱鼻子，等会儿一定要加钱，太乱了。
“哎？”看着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梧桐，柏宁刚跨出的左脚停在了半空。
“你这房子根本不能住人嘛，我帮你打扫房间，你付钱给我，双赢。”一脸笑嘻嘻的盯着柏宁，梧桐就等对方点头。
“好吧，需要帮忙吗？”俯视抬头凝视自己的梧桐，柏宁很是挫败。
“当然，不过钱不能少一分，你这是友情帮忙。”眼睛笑弯，梧桐从沙发上兴奋的蹦了起来。
“说干就干，你房间在哪，我去换下打扫的行头。”与柏宁面对面而立，梧桐甩了甩正在滴水的袖子。
在柏宁的引领下，梧桐来到了柏宁的房间。“我先冲个澡。你等我一下。”从包里取出毛巾，梧桐毫不客气的走进了浴室。
大约二十分钟后，梧桐裹着浴巾出来了。“用了你的东西，不介意吧。”湿哒哒的披肩发凌乱的散落在肩膀上，瘦弱的身材在浴巾的包裹下更显娇小。
看着眼前的梧桐，柏宁狠狠咽了一口唾液。明明全身上下一无是处，为什么自己却这么有感觉。“我去外面等你，你换好衣服就下来吧。”
“哦。”并不知道柏宁对自己的感觉，梧桐翻出衣服后，直接脱掉了浴巾。然后砰地一声，梧桐便听到身后的关门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柏宁现在脑海里全是刚刚一闪而过的白皙背影。“真是要疯了。”柏宁觉得自己捡回来了一个定时炸弹。
“先从楼上还是楼下？”身后的房门打开，梧桐一身居家服走出，头上还绑了一条头巾。
“先从楼下。”害怕梧桐会从床上搜出各式各样的女性内衣，柏宁慌忙指了指楼下。
“对了，这是我刚刚在床上看到的内衣，都是你的吗？”左手拎起三四件风格各异的内衣，梧桐疑惑问道。
错愕的看着梧桐手里的内衣，柏宁一把抢过。“是我的，你赶紧下去打扫，我这就下来。”
“哦，没想到这么闷骚，居然还买情趣内衣。”最后一句梧桐几近无声，但还是被柏宁听到了。现在，柏宁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梧桐绝对是来让自己生不如死的。
梧桐的行动力绝对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只用了三个小时，便将混乱不堪的客厅打扫的有条不紊。“你玩音乐？”擦拭着手下的架子鼓，梧桐转头问道。
“自己闲着无聊组了个乐团。”拿着吉他调试声音，柏宁头也不抬的回答。
“能弹一首歌吗？”拿起放置的架子鼓棒，梧桐坐在了架子鼓旁。
没有回答行不行，柏宁直接弹起了前奏，然后响起她那中性的沙哑嗓音。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
you i see forever oh so clearly
i might have been in love before
but i've never felt this strong
our dreams are young and we both know
hey take us where we want to go
hold me now
touch me now
i don't want to live without you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you oughta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one thing you can be sure of
i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your love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you oughta know by now how much i love you
the world may change my whole life through
but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if the road ahead is not so easy
our love will lead the way for us
like a guiding star i'll be there for you if you should need me
you don't have to change a thing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
so come with me and share the view
i help you see forever too
hold me now
touch me now
i don't want to live without you”
不知何时起，梧桐已经敲着鼓跟上了柏宁的节奏，就连声音也轻轻合着。
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有些甜腻的气息在柏宁眼里晕染。柏宁知道，自己沦陷了。
从口袋拿出香烟，柏宁决定抽烟冷静一下。
“吸烟对身体不好，不要抽了。”走上前掐掉柏宁口中的香烟，梧桐满脸不满。
“有瘾，不抽难受。”再次抽出一支递到嘴边，柏宁点燃。
“当你想抽烟时，你就找件事转移注意力。”从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梧桐递了过去。
“这东西我五岁以后就不吃了，要不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忍忍。”半开玩笑的看着梧桐，柏宁点了点梧桐的嘴唇。
梧桐思索了三秒，便直接抽掉香烟亲了上去。
对于梧桐蜻蜓点水的亲吻，柏宁却觉得灼热万分，灼热的心都痛了。
第三章
之后的一月，柏宁拒绝了狐朋狗友的邀请，推掉了所有聚会，只是一心一意的陪着梧桐游览自己喜欢的地方。偶尔的，在烟瘾上来的时候，偷个香。真的，只是偶尔。
“柏宁，这几天谢谢你了，我可能要离开了。”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梧桐最终说出了告别之语。
“这么快。”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早知道梧桐总有一天会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游玩，我几乎没怎么花钱，足够我撑到下一个城市。这一个月来，真是谢谢你了。”走上前，轻轻的亲吻柏宁，梧桐眼带忧伤。“以后不要吸烟了，真的不好。”
“不能留下来吗？”拉住梧桐的手臂，柏宁神色焦急。如果能够挽留，请留下来。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所以只能流浪。”这一个月来，如果说不知道柏宁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对于感情，梧桐从来不轻易尝试，对于男女也并没有多大的限定。但是，对于柏宁，梧桐却无法轻易的拒绝。所以，一个月来，梧桐尽可能的满足柏宁的所有要求，因为自己终究是要走的。
“那我能跟你走吗？”柏宁知道，如果梧桐走了，便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联系，再也无法见面，就像这万千红尘中的一颗沙砾，转眼即逝。
没料到柏宁会如此，梧桐立即摇头。“你的家在这里，你不能跟我走。”自己没有家，不能连累的柏宁也没有家。
“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各自组织家庭后，便将这房子给了我。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这是柏宁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庭。
“那你平时怎么生活？”一直以为柏宁是纨绔子弟，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父母每月会送钱过来。”就在这时，大门从外打开。
“小宁。”柏父从门外走进，唤了一声。
“你怎么又来了？”刚提到父母，柏父便来了。
“我来给你送钱。”柏父满是愧疚的看着柏宁，他知道自己女儿的变化都是因为家庭的破裂，所以现在只能用金钱来弥补。
“我说过几次了，我不需要你们的钱，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还有，从明天起，我会离开这座城市，你们不用再来了。”
“你要去哪里？”这么多年，虽然他给的钱柏宁从来不动，但是却从没提过要离开这座城市，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拉起梧桐的手，柏宁一脸坚定。
这么多年，柏宁在外的所有作为，父母从来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柏父如遭雷劈。“你们在一起不会有以后的。”柏父对柏宁说。“你们都是女子，无后，怎么终老？”
梧桐看到柏宁所做的一切，眼眶湿润。第一次，有人这么不顾一切的对自己，只是因为，她是梧桐。梧桐知道，自己应该下决心了。“我知道我们会无后，但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爱她了，她喜欢看漫画，不喜欢很复杂的故事，喜欢听摇滚的歌曲，喜欢冷色系，月经是每月的7号，而且我不抽烟喝酒，活的一定比她久，她老后，有我，我是她的家人。”
用力回握柏宁的手，梧桐站在了她前面。
明明是比柏宁要瘦弱的女孩，但那一瞬间，柏父却觉得眼前的女孩无比高大。
“梧桐。”激动的看着梧桐，柏宁高兴不已。“你答应让我和你一起走了。”
柏父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女儿如此的高兴，虽然是因为一个女孩。自己和柏宁母亲的婚姻已满目疮痍，柏宁的感情他决定不再约束，儿孙自有儿孙福。
“路上总归是要用钱，这些钱你们拿着。”将钱放到梧桐手中，柏父转身离去。
“梧桐。”刚刚梧桐说她是自己的家人，这让柏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柏宁抚上梧桐的脸，轻轻吻了下去，空腔里，是仍旧挥散不去的淡淡烟草味。
第四章
就这样，柏宁和梧桐踏上了没有终点的旅程。
途中，柏宁知道了梧桐的身世。梧桐是私生子，父亲是大学老师，早已结婚。母亲是父亲的学生，因为相爱有了她。但是这件事很快便被父亲的家里人知道，最后大打出手，将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母亲活活打死。
梧桐是被外公一手带大的，童年过得并不顺心。因为母亲的出格，梧桐受了不少委屈。刚成年，便离家在外游荡，算算也有五个年头。
梧桐和柏宁在一起，惬意的感觉是两人原先从没有过的。两人一起，就算是沿街卖唱乞讨，也是甜蜜。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两人说不定真能相伴到老。
那天，两人像往常一样在街边卖唱。然后，梧桐看到一位小朋友坐在路边哭泣，上前询问才知道是和妈妈走失了。和柏宁招呼了一声，梧桐便拉着小朋友去马路对面找警察帮忙。
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好的不真实。以至于发生车祸时，柏宁还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自己心爱的女子，刚刚还在和自己说笑，怎么会转眼就这么倒在了血泊中。
“梧桐，你醒一醒，梧桐，梧桐。”小孩的啼哭声，身后的车鸣声，周围的喧哗声，都这么震耳欲聋。“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我都听不到梧桐说话了。”柏宁抱着梧桐尚有余温的遗体，轻轻的说着。
梧桐曾经说过，她的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从出生就被冠上了离情别恨的包袱。“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所以她理应被放逐，没有归宿。
柏宁听后很是反对。“梧桐应该是高洁美好的意思。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而我却渴望是那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现在，她的梧桐没有了，她又该栖于哪里？梧桐便是她的家，没有了家她又该何去何从？
“柏宁，等我有了足够的勇气，我想回家，你能陪我吗？”梧桐曾经这样说过，她始终念着她出生的地方，她始终忘不了陪伴自己长大的那栋房屋和那些人，纵使他们再不好。
“梧桐，我带你回家。”柏宁低头吻住梧桐的嘴唇，低声呢喃。
到达梧桐家乡的那天，也是雨天，就像两人初遇时一样。柏宁在车站待了两个小时，才鼓足勇气出发。
敲响房门的瞬间，柏宁心境柔和。梧桐，你终于回来了。
开门的是位老者。“请问找谁？”
“请问是吴桐家吗？”柏宁将手中的骨灰盒紧了紧。
“你是？”已经将近六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老者有些激动。他只有梧桐母亲一个女儿，女儿遭横死后，他便收留了梧桐。虽然将怨气撒在了梧桐身上，但老人从心里还是疼爱梧桐的。只是，突然有一天，梧桐就这么消失了，整整六年。
“我是梧桐的朋友，是带梧桐回家的。”将手中的骨灰盒递给老人，柏宁深鞠一躬。
老人老泪纵横的接过骨灰盒，手指颤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经历过一次便是肝肠寸断，梧桐怎敢让他经历第二次。身子一趔趄，老人向后栽去。
“外公，今后我便是你的孙儿，梧桐未能尽的孝，我来，以后我是你的家人。”柏宁扶住老人坐在椅子上，说明了自己的另一个来意。
梧桐曾经说过，她是她的家人，所以，她未能完成的事情，她替她完成。她，也是她的家人。
轻轻的轻吻手机屏保，柏宁泪如雨下。潮湿的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蔓延起一股烟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