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娃大联盟
九月。
长风又凉又薄,空气干燥,天空比以往的时候要显得更辽阔高远一些。刚上完水泥工艺学的小白走出教学楼,书包胡乱挂在一侧的肩膀上,不时要腾出手去归拢。
好饿啊!
中午吃什么好呢?
啊,真是叫人好纠结!
小白嘟囔着,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
“嘿!”肩上搭上一只手,小白回头。
是张陌生的脸。面庞清秀,眼睛圆圆,描了深棕色的一字眉,跟漂染过的栗色长发相得益彰,衬的肌肤饱满白皙。
“我是怡宝鱼。”她说。
小白看着她身上的那件青色改良版的汉服,愣了愣,想起偶有来学校拍写真的人走岔了来问路,旋即指了指正前方介绍说:“喏,我们学校的食堂在这个方向,图书馆在那边,要是去综合楼的话沿着这头路往前走200米左转那栋粉红色的楼就是,科技楼在……”
“哎呀呀!我不是来问路的。”怡宝鱼打断小白,看着她一脸的疑惑,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忽而凑近,给小白吓的浑身一凛,忘了动弹。
“是你吧,我没有认错吧!”
“啊?”
“你跟我来!”说着说着她一把拽住小白胳膊,拖着她就跑。小白糊里糊涂的跟上,全然没想起来挣扎,也没注意四周景色变换,脑袋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中午是吃香菇土豆鸡块还是豆角炖肉叻?
待她喘着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辨认不出周围的环境了,两道青石砖墙夹成的一个小巷子,往两头看去,竟都有些虚幻缥缈,没有尽头的样子。
不过跑了几分钟,应该没有出校园才对,可是学校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地方而自己竟然不知道!
怡宝鱼终于松开一直抓着小白胳膊的手,说:“这是我们的……呃……”她想了想,又续道:“这是我们葫芦娃的……联络基站吧。嗯,大概可以这么说,外人是进不来的!因为你是玉如意,所以我才带你进来的!”
“葫芦……娃?玉……如意?”小白一脸错愕。
“对!我是五娃。”怡宝鱼只匆匆答她一句,朝四下扭头看了看,唤道:“咦,人呢?”
话音未落,又出来两个女生。怡宝鱼热络的给小白介绍:“这个穿红衣服的是大娃诺夏,穿紫色纱裙的是七娃红衣。你别弄混了啊,穿红衣的不是红衣,哈哈哈。”大约是觉得自己最后一句是个不错的笑话,怡宝鱼咧着嘴笑到不能自已,好半晌才缓过来,顺了顺气息转身冲着诺夏和红衣说:“你们看,我找到谁了!”
本来饿得就脑供血不足的小白此刻已经完全懵了,对于眼前的情形着实消化无力,只傻站在原地,慌乱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摆放了。
诺夏抱着胳膊围着她转了一圈,好一番打量:“这个如意是不是,略微,胖了点儿啊……看起来也,傻呆呆的!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红衣撅着嘴在一旁捧着自己圆嘟嘟的脸撒娇:“我不管我不管,不管谁来了,说好了你们都是要最宠我的!”
诺夏就笑。
怡宝鱼挠了挠头,哂笑道:“其实我是无意中遇上她的,觉得咱们不大不小也算个熟人儿,她虽然从前是蛇精的宝贝,但到底在咱们的七彩山下镇了那么久,净化的差不多了。再说跳五前些日子带我出去放了场火,本来想吓吓人类的,结果来了几辆消防车一会儿就把火灭了,之前水娃布水那次也是……跳五为这事特别上火。拉上如意,不管怎么样,多个人总归多份力量。”末了,又问一句:“对了,六娃跳五呢?怎么不见他,其他人也都不在吗?”
诺夏懒懒答道:“嗯,他们都嫌老往这联系基站跑太消耗能量,有事儿再叫就好。至于跳五,他又去考察了……”
“你们真是,真是葫芦娃?”憋了好半天的小白终于问出声。
诺夏瞟她一眼,那意思是,你都站到这里了还不信?
“那,你们是要干什么啊?”
诺夏唇角弯起浅浅弧度,眼神似是飘忽,却又分明是黏腻的锁定在小白身上,抬了手压上她的肩头,游丝一样的软媚气音儿滑进耳廓:“现在是——我们,我们要干什么了?”说完大笑着转身就走,红衣拽着她的袖子一同离去,远远的还听见细细弱弱的声音在问:“不论谁来了都还是,还是最宠我?说好了的……”
“嗯,最宠你!”
小白哭丧着脸转身看向领她进来的怡宝鱼,怡宝鱼冲她摊了摊手,只说了句:“你很快会知道的,别着急!”
很快的。
“张小白。”
“张小白?”
“张小白来了没?”
“来了,在这儿呢这儿呢!”小白迷迷糊糊的只觉出来谁拉着她的右手举高了,揉揉眼,看了看周围。
黑板?教室?老师?同学?这是在点名?
神思瞬间清醒。
同桌思思拿手肘杵了杵小白,拧着眉问她:“还没睡醒呢!老师点名儿你也能发愣真是服了你了!对了,一会儿下课,咱们吃什么去啊?”
小白瞪圆了眼,还没下课!那刚刚,是做梦?是做梦就最好。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吁出长长一口气,将那颗已经快顶到嗓子的心重新咽回胸腔。
思思又杵她:“跟你说话呢,听着没有啊?咱们中午是吃香菇土豆鸡块还是豆角炖肉啊?”
“一样来一份!”
刚吃完午饭的小白一回宿舍就舒舒服服的躺下了。思思在一旁笑她,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胖成球了。
小白轻哼一句:“我乐意!”翻身将自己卷进粉色珊瑚绒的毯子里去,午后宿舍静谧和暖,倦意很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思思去水房打了壶水回来,原还想问她上课那会儿是发什么呆来着,但听着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知晓小白已经入睡,便放轻了手脚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不再打扰。
小白做梦。
梦见自己心仪的学长抱着一盆香槟玫瑰走向她。学长个子很高,身形瘦削,长得不算太帅,就是爱笑,咧着嘴,一口的大白牙整整齐齐。小白对于笑容灿烂的人毫无抵抗力,直直的坠进旖旎的爱情里。
学长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笑,她也站在原地一同傻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学长终于把那盆花递过来,小白腼腆的伸手去接。白瓷的花盆冰凉细腻,玫瑰花却在小白接过来的一瞬间枯萎凋零,现出颓败之色来。松软的泥土里倏忽抽出一抹细嫩的芽儿迅速攀着玫瑰褐色的茎杆蓬发,展出层层碧绿的阔叶来,叶间赫然挂着一只红色的葫芦!
葫芦!
小白一惊,手一哆嗦花盆就坠了地,眼前的一切呼啦啦的如同翻书似的光影交错重叠,斑驳陆离,转而分崩离析,破碎消散。那个花盆却始终端端正正的立在脚下,连土都不曾漏出些许,那棵葫芦还在长,凭空的长,似是有看不见的绳索在牵引,直到铺满这整个梦境才罢休……
小白无路可逃,不自觉后退两步,脚底却是兀的一空,身子笔直的坠下。
往常这个时候,噩梦就该醒了。
待徐徐睁眼,小白惊恐的发现入眼是条巷子。两道青石砖墙夹成的一个小巷子,往两头看去,竟都有些虚幻缥缈,没有尽头的样子。
她记得这条巷子!
“你来了啊!”是诺夏的声音,“喏,刚好跳五也在。”小白回身,诺夏正倚着墙,手里端了杯茶水,翘着下巴给她指明方向。
她口中的跳五大约就是那个抱着个线装的超大簿本盘腿坐在地上专心埋头写写画画的少年,他穿了件蓝色衣服。
“嗯嗯。”跳五回应。
“你们都是我做的梦对不对?只是梦对吧!”小白有些急躁,试图否认这些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事情,这一切太不合常理了!除了梦境,她想不出其他什么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
诺夏有些不耐烦的蹙了眉,面色颇为不悦:“玉如意到底是个器物,脑袋就是木的厉害。也不知怡宝鱼拉你进来是做什么!你不信的话只管走就好了,我们这联络基站你来过,自然会留下路径记忆,但凡你动念,便会来到这里。这次可没人拖拽着你进来不是?”
小白哑然。
诺夏不再理会她,走到跳五身边,挨着他盘腿坐下,两人商量着什么事情。小白想走,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这个基站,上次大约是思思误打误撞将自己的神思拉了回去,这次自己在睡觉,她怕是不会随意打扰……
小白正踌躇间听见诺夏说:“那儿怎么样?”
跳五翻着手里的簿子寻找自己做下的记录,嘴皮翻动,语速有些快:“我去看过了,那里全岛皆山,属于丘陵地带,绿化不错,夏天的时候挺凉快的,周围的海域宽广,海水极深,冬天的时候海湾也不冻,环境不错。”
诺夏显然很高兴,拍了拍跳五表示赞许。
跳五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但是,”他这次的语速放慢了很多,“如果我们贸然过去,怕是不妥。我先前,带着四娃和五娃去了一趟使了些手段,但都没起什么作用。我们的那点法术已经威慑不到人类了,他们的行径手段才是真的可怕。况且我们的七彩山在因人类贪欲而造成的矿山事故之后再次解体,蛇精镇压了多年已然寂灭,再无忧患,可是大家毕竟是葫芦娃,少了地气滋养,自身的法术都要衰减不少,还是须得找个清净地方修养。我去了那里几次……总之强夺的路子是行不通的了。我近来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圈出一块地儿来让我们重建家园,人类的世界我们不好过多参与,但总待在这个联络基站,消耗又太过了……”
跳五抬了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态。
诺夏托着腮,低头思索,语气有些怅然:“要是我们有很多钱就好了,买一块地儿总成吧!”
“嗯,我也这样想。”跳五说:“可是钱从哪里来呢?”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红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明明是去往诺夏的方向,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小白身上,灵动的眸子里闪过狡黠。
“我有一个好主意!”她的声音清泠泠的,甚是好听。
诺夏抬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
红衣红着脸抿着唇角,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她不是玉如意嘛!那她的真身,应该是蛮值钱的吧!”红衣伸直了手臂直指向小白,另一只手捂着嘴笑的娇羞,像是开了个生动有趣的玩笑。
只是这玩笑落在旁人耳中,就不一定还是玩笑了。诺夏和跳五的目光撞在一起有片刻,显然他们在考虑,也在犹疑。小白登时觉得周身气温骤降,胳膊上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往外鼓,汗毛直竖,冷汗更是欻欻往外冒。
她急了,愤懑的翻了个白眼,哑着喉咙没头没脑的直冲着红衣嚷嚷了句:“你根本就是被蛇精养大的!你才不是最被宠爱的呢!”
红衣一脸错愕、扁着嘴瞪圆了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是小白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最后一幕场景。
她没见到诺夏听了那句话刹那就变了脸色,只是察觉有人上前一把扣住了自己,力道大的可怕。
被化回玉如意原形的小白是存不住自身的灵气的,她凭借着最后残留的神思问跳五:“你们到底是要去哪儿买地?”
跳五说:“葫芦岛啊!”
小白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挑那里。
他说:“葫芦娃不就应该待在葫芦岛上吗?”
“照你这样说的话,岂不是雷锋就应该住在雷峰塔里?”小白话音未落,神思刚好褪尽,随即化作一块死玉,周身光洁,通透温润,再没听见跳五的回答。
跳五说,雷锋和雷峰塔的feng是不一样的啊!
小白最后听见的是红衣带着哭腔的委屈询问:“我是不是蛇精养大的……不是的对不对?”
一遍又一遍。
诺夏伸手将眼圈红红的红衣捞进怀里,温和的揉着她蓬松柔软的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你是我养大的。我最宠你,也只宠你。”
跳五在一旁扶着额,咂咂嘴,出声:“咱对小白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管她呢!不过一块玉如意而已。大不了拿它换了葫芦岛以后再给偷回来奉养上,如意还是如意,渡她些灵气就是。只要不是摔地碎了,她总归死不了的,不是么?”诺夏笑着,一心只顾着逗红衣去了,连跳五都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