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读《人世间》(22)
周志刚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还多”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想说你就别想让他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我一直认为他不会阻止秉昆与郑娟的事,就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几天后,周志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黄泥和草绳,放在小院子里。秉昆一有空,父亲就指导他和泥,抹墙,只动嘴,不动手。
(这时,我以为老头子是想让秉昆自己把家弄好点准备迎娶郑娟)
秉昆满腹心事,迟迟得不到父亲明确的态度,心里很不满,这破活干得很不痛快。
周父说:“你是瓦工的儿子,和泥抹墙,这活你必须会干。连这活都不会干,太让人笑话了。
(老头子你什么意思啊?“老鼠儿子会打洞”可不是你这样解释的)
秉昆说:“都快到上冻的季节了,抹得再好,明年开春还不往下掉?”
父亲说:“明年那就是我的事了,不是你的事。明年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现在给我好好学着干就是!
(嗯,这话里有话啊,难道秉昆明年不住这里?)
到了十月底,秉昆断断续续地把屋里屋外该抹新泥的地方抹了个遍。每次都是这样,他抹着,父亲手握根棍,这捅捅,那戳戳,把一处处不捅不戳不至于往下掉的墙皮一片片弄下来。秉昆心里别提多来气,他甚至认为父亲很虚伪,明明对他和郑娟的事极其反对,却又不挑明了说,不但采取拖的策略,还对他进行变相的劳动惩罚。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这老头子铁了心要把秉昆培养成瓦工的。也行,将来春风吹起来,老百姓底子厚了,光字片及周边的房屋建设就成为刚需,发展潜力巨大,秉昆转行搞建筑,说不定还能成为包工头)
整个十月里,父子关系不冷不热,秉昆虽然经常不软不硬地顶撞父亲,但周父每次都以沉默让即将发生的父子冲突化解。
没什么好结果告诉郑娟,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秉昆也没去郑家。承诺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毫无实际进展,秉昆觉得太没意思了。
十一月三日是星期四(1977年),春燕妈的生日,中午周母会带玥玥去乔家吃生日饭,秉昆说要回家吃午饭。
乘昆组稿回到家里已近中午,家里只有父亲在,炕上放着大行李捆和装洗漱用具的网兜。
周志刚说:“你还果然这时候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不容秉昆坐下吃饭,周父就命他扛起行李捆,自己拎起了网兜,说要送他去一个地方。
秉昆光火地说:“爸,你抽的什么风?要送我下乡?你别忘了‘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过去了!”
周志刚说:“你再跟我说话没大没小的,我可真扇你了,走!”
(社会我刚哥,人狠话不多)
路上,秉昆忍不住又问:“送我去劳改?”
(秉昆啊,刚才看到你的东西被打包,我就猜到你被周家“扫地出门”了,去吧,你的翅膀已经硬了)
周志刚说:“差不多就是那么一个地方,有利于改造你的思想,能让你明白要成为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周志刚,不得不承认承认你是个有思想的男人)
在可以看见太平胡同的地方,秉昆百感交集,又光火起来。他恼怒地说:“我不往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
(到这,秉昆你还没反应过来啊)
周志刚说:“那你的东西你拎着。”
秉昆生气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网兜。
周志刚又说:“我也不往前送了,我差不多是亲自把你送到地方了。从今天起,你住到郑娟家吧。有恩不报,那是不义。别以为我好骗,你和人家郑娟早都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能想不到?如果你不与人家结婚,那是双重的不义!我们周家不许出不义之人,更别说双重的了。为什么非要你学会和泥、抹墙?就她家那屋子,如果每年不里外好好抹一遍,还能住几年?你勤快点儿,那家还能将就着算个家。你连和泥抹墙都不会的话,两年后它就变成一个窝了。现在你会了,我比较放心了。你妈问起你来,我就说你住单位去了。两个地方离得不远,你要经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妈。郑娟暂时不要和你一块儿回来,我怕你妈见到她犯病,我拿她毫无办法。今后,你的担子那可就重了,你爸老了,帮不上你。再愁再难的日子,你都要为那边三口把日子给我撑住,而且要让他们觉得有了你就有了希望,不仅仅是多了一口混日子的人!就这话,你记住了?”
(行家就是行家,看几眼郑家就知道这个家需要维护,这就是专业。老头子拿街道副主任没办法是可以理解的,那晚她把秉昆和郑娟当成秉义和冬梅是有意的吧。周志刚啊周志刚,果然姜是老的辣,周家虽然有两间屋,但也住不下七口人,你这一神操作,完美解决问题。一个字:服!我想梁老师在设计这个环节肯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这是很符合当时的客观事实,简直是无懈可击)
秉昆望着父亲那张消瘦的老脸,想说“记住了”,却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他点了一下头。
(不知电视剧这里是如何演的)
周志刚张张嘴,分明还想再说句什么,同样没说出话来。他扬起手臂,朝郑家那儿指指,一转身便大步往回走。
秉昆想叫住父亲,再听他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嘴才小声叫了一声“爸”。此时他泪如泉涌。
第二天,他就和郑娟把结婚证办了。
(这速度,我给大拇指,右手的)
接下来的一年里,秉昆与郑娟凡事商量着过日子,和和睦睦,从没发生过口角。日子清贫是不消说的,然而郑家那小屋里经常有笑声了。在朋友们的帮助下,郑家的后墙往外扩了一米,光明每晚可以在属于他自己的“抽屉”里睡了。
(光明是幸福的,光明是有眼光的——心悟)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秉昆下班一进家门,立刻把郑娟紧紧搂住。
郑娟正做饭,笑道:“快放开我,一锅贴饼子要干锅了,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秉昆说:“中央表态了,为我参与的那件事平反了!”
郑娟从他怀里挣出身子,掀开锅盖加了一大碗水,在一阵蒸汽中机灵地反问:“骗人!就你,还值得中央为你表态?”
(你看,这是不是都有生活的味道)
婚后的幸福让她更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子了。她的聪明是一种头脑简单的聪明,家中没收音机,也不订报。秉昆一上班,她眼里就只有儿子,弟弟和山楂。北京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她是不知道的,她生活在没有政治的环境中,并且自得其乐。
秉昆兴奋地说:“也不是为我一个人,是为许多人平反了!”
郑娟说:“那确实是好事,要不,中国以后没有肯为别人打抱不平的人了,那不就连有点儿血性的人也没了吗?”她踮起脚冲他耳朵又小声说:“为了你当年表现的那点儿血性,今晚我好好犒赏你哈!”
(为了原汁原味体现郑娟的状态,我没改他们对话部分的任何一个字,包括符号)
这是很有中国特色的现象,由于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极其贫乏单调,一切被底层人家认为值得庆祝一番的事,要么以集体狂欢的方式来呈现,要么以夫妻间的性喜悦来表达。在平时他们连瓶酒都舍不得花钱买来喝的年代,后一种庆祝方式不但不需花钱,而且快乐指数最高。
(来看一组不需要很准确的数据,1950年人口5亿多,1980年9亿多,2010年13亿多,前30年比后30年增加的人口还要多,关键是前30年的“生产队”人口基数要少得多啊。可见当时低成本庆祝方式是多么普遍。这还是在成活率不是很高的情况下增加的人口,所以,82年,计生成为国策。秉昆妈早就担心家里的那点收入养活不了那么多口人了)
她在喜悦中智慧地说:“小人物不管大事情,咱们以后不参与那些事了!这一次平反了是你们的侥幸,再来一次绝不会这么便宜你们!”
他却不开窍地说:“国家兴亡,匹夫……”
她双手捂住了他的嘴,慎道:“别以为我没听说过你想说的话,我听说过!国家兴亡首先是大人物的责任!咱们小老百姓没多大责任。咱们总是抢着担责任,会把他们惯坏的!”
(郑娟,你这格局小了啊,但你说得对,用的还是家里大人训小孩的语气,好听懂)
郑娟的话对秉昆竟然也有影响。自那日后,秉昆在甲三号那些人的眼里变得日渐成熟。
平反前,秉昆没思考某些做人原则——说不定哪天又被发落回酱油厂去了,思考那些有什么必要呢?
平反后,他开始思考了,因为平反意味着转正没有了障碍,且有了极大可能性。
在转正这件事上,兴许甲三号某人的一句好话就能让他心想事成,兴许某人的一句坏话就足以让他的夙愿成为泡影。
(有思考还是比较帅的)
秉昆与郑娟谈过这些事,她给出的建议是,如果对人热情点儿、嘴甜点儿有利于实现自己的愿望,干吗不呢?
他说:“我读过的那些书里的可敬人物都是本色的,特立独行的。那些书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为了实现个人愿望而违背性格的言行是可耻的。”
(那本让人莫死读书的书你没看过?)
她说:“那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实际上好不好吧?”
他说:“性格都是天生的,哪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呢?”
她说:“我想有的吧。如果你甘心一辈子做酱油厂的工人,那你天生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也没影响你有一些知心朋友,可你要当一名转正的编辑,情况就不同了。你对人不热情点儿、嘴甜点儿,能组到稿子吗?”
(郑娟的这本书就不错嘛)
他一想,也是的,自己其实早己不知不觉改变了天生的性格啊。
她又说:“就说咱俩吧,我一开始给你的印象很冷,对吧?如果我一直那么冷下去,咱们会有今天吗?咱俩那样了以后,你在我面前嘴可甜了,这你得承认吧?如果不是因为你嘴甜,我能心甘情愿为你家做事吗?”
(这是多么接地气的例子啊)
他说:“咱俩是另外一回事。我们那儿有些人架子烘烘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们,又怎么能对他们热情点儿,嘴甜点儿呢?”
她说:“你觉得别人架子烘烘的,也可能你的感觉是错的呀!我不像你读过一些书,除了小学和中学的课本,我就再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是懂得一点儿做人道理的呀。我妈经常对我说,性格怎样和人心怎样往往是两回事。性格像皮肤,大太阳下晒久了谁都黑了,关在屋里一年半载的谁都会变得白了点儿。皮肤黑了白了,只要心没变,还是一颗好人心,那就还是先前那个好人。哎,你都读了些什么书啊?那些书里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写进去?再者说了,你们那儿的人都比你年龄大,都有资格当你老师,你如果把他们人人当成老师尊敬着,对人家热情点儿,嘴甜点儿,那还不是完全应该的呀?怎么在你那儿就可耻了呢?”
(郑娟,这些简单的道理,书有写进去,这本书就是《人世间》)
郑娟的一席话,让秉昆颇有胜读十年书之感。以前他与她不怎么谈单位事,认为不会从她那儿获得有价值的见解,后来则很乐于和她谈,甚至有点儿视她为枕边师了。
(郑娟堪称贤内助,秉昆咧咧偷着乐)
甲三号的人们都开始喜欢周秉昆了。特别是中年以上的人,包括架子烘烘的人,见了他都变得和蔼可亲。午休时,到《大众说唱》编辑部聊天的人多了,邵敬文和白笑川也喜在心中。因此,他们主张开一次邀请甲三号全体人参加的联欢会。
三中全会的召开让文艺界如沐春风,闻讯的人都说太应该聚在一起高兴高兴了。一个个憋屈了那么多年,他们中不少人渴望有机会释放释放,消除以往猜疑,重结友谊。任务落到秉昆身上,他邀请了《大众说唱》多位作者,均表示愿意参加。市委宣传部认为是好事,又邀请了一些文艺界人士——即将平反复出的人士,给他们一次亮相机会。
(周到、贴心,市委也还行)
一九七九年春节前,联欢会在甲三号会议室举行,百余人到场,可谓名流云集,群星荟萃,气氛隆重。省委市委宣传部派人前来讲话,报社派来了记者,电台有人来录音。当年电视机是稀罕物,电台的实况录音就是最高规格了。
(这是超高规格的)
联欢会非常成功,各方面都满意。周秉昆的文艺活动组织能力也获得好评,参加各类座谈会的机会多了。
郑娟为此订了一份日报,还把新提法、新词汇抄在小本上,让他睡前看一小会儿。秉昆把妻子抄在小本上那些话语牢记在头脑之中,逐渐形成条件反射,一轮到自己发言,也能对着话筒开口即说,仿佛句句都是自己深思熟虑一般。尽管是背的报章话语,因为与表演技巧结合,不显山露水地掺杂了民间语言,竟可以说得真诚朴实,如同完全发自肺腑,一点儿也没有套话的痕迹,一点儿也不令人反感。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成长,这是郑娟培养的)
五月,宣传部的同志宣布:正式任命邵敬文为《大众说唱》主编,任命白笑川为副主编,二人属于正副处级干部;周秉昆正式调人《大众说唱》,任编辑部代理主任……
甲三号的人纷纷来祝贺,不少人认为,以秉昆的编辑能力和贡献,当编辑部主任完全可以,之所以宣布了一个“代”字,肯定是由于学历太低的原因。
秉昆说:“能转正已经喜出望外了,代主任或主任不在我期望的范围内”
白笑川不高兴了,当着大家面说:“你这是没出息,你不在乎我在乎。高考恢复了,你如果有志气,那就替我争份光,用它一年功,把大学之门给我迈进去!在我退休前你把那个‘代’字给我去掉!”
邵敬文也说:“你能那样最好,编辑部主任的位置我替你尽量保留着。”
秉昆却说:“我家的情况你俩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考上了我也不能去读啊,何况我也未必就能考上。”
有人问:“秉昆家什么情况啊?”
白笑川问秉昆:“可以说不?”
秉昆因为心中高兴,也没多想,脱口便道:“师父觉得有必要说就说,觉得没必要说就别说。”
“那我可就说啦!”白笑川不愧为本省曲艺界的“教头”,他从柜格内取出“家把式”以山东快书的形式,即兴表演,把秉昆他姐、他姐夫怎么出的事,他妈怎么成了植物人,他和郑娟怎么相爱的,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
白笑川是个智慧的人,他那么做可谓用心良苦。
他的目的达到了。
一个形象斯文、身材顾长、年近六旬满头白发的长者大声说:“小周勿虑,只要你将来能够达到毕业考试的分数,省艺校进修班免试招收你了!”
这个人是史彦中,原是省话剧团的老导演,很有名气的一个人物,刚被任命为省艺校校长。
白笑川的山东快书感动了他,准确地说是秉昆家的那些事让他大为动情。
秉昆回到家里,把降临自己身上的两件好事对郑娟一说,她禁不住喜极而泣。
秉昆又说,他得与朋友们在光字片的家里聚一次了,否则他们会挑理。
“可是你不能去,我怕我妈见了你又犯病。”秉昆说这话时,心中满是歉意。
郑娟表示特别理解。
春天来了,属于秉昆的春天来了。与朋友聚会会不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我还担心后面的故事会不会没前面的好看。别问我好不好看的标准,因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