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比普通人多了什么?
文化人比普通人多了什么?
大民
一位编撰颇丰的网友——姑称之为文化人吧——把一篇最令他叹赏的好文章(无题),展示在群里,希望得到更多的喝彩。全文如下:
余秋雨曾经写过一些很漂亮的文章。二十年前,上海举办“上海人一日”征文比赛,余秋雨以《家住龙华》一文应征,肝肠寸断地怀念当年去世的两位朋友陈旭麓和王守稼。《家住龙华》后来获得征文比赛的首奖。
陈旭麓和王守稼是余秋雨“文革”中的同事,才学为一时之选。王守稼去世那年才46岁,余秋雨在文章中写道:
“他,今年46岁,也是一个少见的好人。早在复旦大学读书时,因家贫买不起车票,每星期从市西的家里出发,长途步行去学校,却又慷慨地一再把饭菜票支援更贫困的外地同学。我忘不了他坦诚、忧郁、想向一切人倾诉又不愿意倾诉的目光。人越来越瘦,学术论文越发越多。脸色越来越难看,文章越写越漂亮。论明清时期的经济、政治、外交乃至倭寇,精彩备至。他经常用宁波话讲着自己的写作计划:‘还有一篇,还有一篇……’像是急着要在历史上找到身受苦难的病根。陈旭麓教授就曾对我说王守稼是他最欣赏的中年历史学家之一。直到去世,王守稼依然是极端繁忙,又极端贫困。他的遗嘱非常简单:恳求学生好友帮忙,让他年幼的儿子今后能读上大学。这也许是我们这一代最典型的遗嘱。”
最后一句让我动容,作者收敛文字风骚,绵长忧伤化作实在关怀,那几年,“极端繁忙,又极端贫困”的学者子女上大学并不容易,未曾想到文风轻浮的余秋雨对亡友能有一番平常人的体贴。
王守稼“年幼的儿子”后来能不能读上大学,一直未见报道。最近读了朱永嘉——“文革”年代余和王的老板,“文革”后入狱14年——的回忆文章,方知后事和余秋雨还有一些联系:
“王守稼临终前的遗嘱只是恳求同学好友帮忙,让他的儿子今后能够读大学。为了这个事肖木曾经求助于余秋雨,他那时是上海戏剧学院的院长,结果没有如愿,复读了一年,他考上了新闻系,还是当时《解放日报》总编辑的金炳华相助,把他吸收入《解放日报》,以后调到宣传部工作。”
读《家住龙华》,感觉作者交友有古人的风义,但遇到真实的求助,戏剧学院的院长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甚至不如寻常官吏的义气。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大费笔墨。
中国最狠的商人,拿朋友牟利;中国最红的文人,借朋友养名。朋友——乃至亡友,只是文章的材料,托孤寄命,只是媒体上的姿态。做做翻云覆雨的空头文章无妨,在行政权力面前一定乖巧地不敢有任何逾越,无怪官方可以那么放心地册封他为文化大师。
不要相信任何一位当代中国文化人。这是学习做人——尤其是做个好人的第一课。
(收录于《一生只为这一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不料引起了大民的反感。大民马上模仿原文句式留言道:
余秋雨没有因为对亡友的深厚感情,而将成绩不够线的亡友之子录入大学。这种大义灭亲之举,如今十分罕见了。这亡友之子也争气,复读一年,终于考上大学,让父亲在天之灵安息,让父亲的朋友们也心里宁静。这孩子通过自己的经历学会了做人,尤其是学会了做个好人的关键点。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为人情放弃原则是个好人。为原则放弃人情,就是无情不义的小人。唉,这些个文人,如今终于模糊了是非善恶的界限,堂堂正正做起了小人。
不久前,在下身上遇到了一件事情:一个高官的孩子,成绩不佳,初中结束,可能不能继续读重点中学的高中部了。遍寻各种关系和路子,包括组织部的,教育局的,当然也包括学校领导身边的人。但是十分令人失望:这个学校的校长是个返聘的老顽固,坚持原则,决不妥协,分数不够,天王老子来求情也不行!最后,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感叹,都爱恨交加,哭笑不得:我们平时呼唤公平正义,渴望大家都按原则办事,如今临到自己头上,才发现腐败分子其实也是有用的,至少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如果这个校长,跟千千万万普通校长一样,在权贵和金钱面前放弃一点点原则,一切就都大不一样了啊。哈哈。
大民被反问道:要是自己儿子呢?
这是典型地中国思维,中国反问。其实,即便是自己儿子,也不能放弃原则。这在民主国家是常情常理,在中国,就要大费周章讨论半天,很有可能蒙混过关。不久前韩国交通部长因为录取公务员时,疑似对自己的女儿走了后门,就被迫辞职了。这是民主国家和独裁文化的差别。我们经常把独裁归咎于领导者,其实,每一个普通老百姓,个个都是纯正的独裁和专制的拥护者、实践者。
网友被我追得紧急,缓了口气说:“原则这个东西,你说他有就有,说他没有也就没有。怎么做都是有原则,怎么说都是有原则,这个就是中国。”
大民义正词严接招道:“但是中国的文化人,比老百姓多读了几年书,而且会写文章,要把道义担起来。不能把自己跟普罗大众相提并论。目前,最悲哀的是,文化人已经丧失了原则,不知道道义,也完全不想承担拯救灵魂的责任。
就这件事情而言,余秋雨没有错。不管他曾经让多少人失望,他在这件事情上,他在亡友的孩子上大学这件事情上,没有“大情灭义”,较好地坚持了原则,应该得到各方面文化人士的高度赞扬,模仿学习。因为一个民族文化的优劣,进而这个民族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民族的文化人士。
2011/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