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那年
文在昔
最近在读柴静的《看见》。文字朴实无华,却在寂静中开出花来,在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在冬天寒冷的夜晚里,氤氲了那些遥远的回忆。
很多年以前,翻阅一本杂志时,第一篇就是柴静的文章。读了第一段,便被深深地吸引着,一口气读完全部,意犹未尽——再接着看第二遍。那些看似平凡的文字里,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亦如一个作者,内心世界最真挚的和盘托出。喜欢那些句子,喜欢那些字,甚至是喜欢那些字里行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读到《看见》第二章:《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仿佛身临其境,那个本该春意盎然、春风拂面的北京城,却空旷、萧萧,仿佛冬天还未过去……
迎春花却早已开了!
彼时,我在北京海淀区一所大学的餐馆里。这所大学距离城区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凤凰岭的山脚下。学校被群山环绕,山清水秀,硕大的操场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的碧绿山峦。随便的坐在操场一隅,看那些大学生们踢足球,骑自行车;或者在人群后卿卿我我。
刚去时,觉得这里与世隔绝,太过于寂静。没事的时候,我和伙伴们一起去爬凤凰岭,巨大的青石一片连着一片,没有尽头,看不到远方,仿佛和苍茫的天空连接在了一起。除了长城,凤凰岭便是第二让我觉得人之渺小,天之广大,那种在大自然广袤无垠的映衬下,有种压抑,在胸腔里慢慢地聚集。
在北京的那些年,并没有挣到钱,反倒是出了很多的力气,受了很多的罪。同去的朋友说,见了世面,也不错!可我觉得,人生中的那几年是白白浪费掉了。曾经年少、幼稚的我们啊!
每天我们干活的时候,老板都在拿着报纸看,有一次,老板拿着报纸对我们说:“北京发现几例疑似非典患者……”非典?我们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非典。平日里该做什么,一切便还是照旧。
一星期很快过去了。这一天校园里显得格外寂静,偌大的校园里居然没有看见一个人。可就在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学生们拉着行李箱如潮水般从寝室里涌了出来,只一会儿功夫,校园里便又安静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各种的传言让大家惴惴不安。我们买来口罩,开始收拾行李。同一时间,学校附近的村子里,人们都带上了口罩。
当时传言北京就要封城了。而距离封城的时间没有几天了。
老板神速,这样的境况也能买到火车票。我们一行五人,在火车票买到手之后便匆匆往车站奔去!一路上没有看见北京昔日里熙熙攘攘的样子,在公交车上,所有的人都带着口罩,仿佛空气有毒,藏在口罩后面的嘴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张口随便呼吸。
北京城里的人仿佛少了大半!可当我们到了火车站便傻眼了——到处都是人,比任何时候的人都要多。所幸行李不多,一路随着人群往前涌动,到了站台,看不见火车,满眼都是人。老板他们在前面开路,我跟在中间,奋力的在人海中挤出一条路来,那条路在我们的身后不断地关闭着。
没有一点儿秩序,人们把整个火车围堵的严严实实,我们根本挤不到火车的入口处。那时候还是可以开窗的绿皮火车,眼看火车开动的时间就要到了,我突然被人一把托起,塞进了火车的窗口。随后老板他们也纷纷地爬了进来。我趁乱朝外面望了一眼,只见人潮涌动,不论是有票还是没票的,都朝着火车的各个窗口蜂拥而上。
火车里也并不轻松,戴着口罩的人们在车厢里挤来挤去,硕大的行李被人们举在头顶。火车终于开动了,望着外面汹涌的人潮,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惧怕,不知道非典意味着什么。
找到座位,气喘吁吁地坐下,有人摘掉了口罩,有人在吸烟。火车呼啸而过,除了隆隆的铁轨声,耳边传来孩子们的哭声,大人的说话声和诅骂声。许是太累了!靠在座位上我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的一个男人冲着我笑。回头一看,同行的一个男孩睡着了,把头歪在了我的肩膀上,还打着呼噜。我一把把他的头推向了一边,然后瞪了对面那个人一眼。
整个火车上我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也没有见到列车员。是唯一一次,我见过坐火车不用检票的。那个平时上面堆满了方便面、火腿肠、香烟瓜子的小推车也没有出现,火车里没了那熟悉的吆喝声反而感觉缺少点什么。我们在西安下车,和两个随行的伙伴说再见,其中一个男孩穿着黑色的风衣,头发长长的很飘逸,他家是哪个城市的,我居然记不起来了,可是他的笑容却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一个非常腼腆的大男孩,他是做糕点的,和他的叔叔经管着一家小店,叔叔在城里还开着一个更大的店铺,所以这个店面一直是由他来管理。对于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北京上班时,我们的宿舍白天是开着门的,每天我的枕头旁边都会有一捧糖果。这糖果只有他的店里有。可是从来不见他说过什么,好像我们之间没有说过太多的话,至今也想不起来我们曾经交流过什么,只记得这些糖果。非常感谢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是他放的,但是温暖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回来的火车上,他和那些陌生人聊起伊拉克战争。我还记得在北京非典还没有发生时,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伊拉克发生战争了!别的人听了不以为然,我一个女生当然对这些云里雾里的。可他当时的反应很强烈,愤怒和悲痛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这样以为。写到这里,我居然还不记得他的名字。有些人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的交集,却因为一些温暖,便在记忆里扎根了。
我们以为会在村口便被拦截,因为我们是从北京回来的。但是没有。我从学校门口下车往回走,这条路从村里弯弯曲曲的穿过,记不清从小到大走了多少遍。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房子上挂着一个小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我的名字。
第二天接到通知,和老板三人去市医院接受检查,费用自报。主要是肺部的拍片,记得交费时,老板说:“你俩的我一起付了!”那个同伴说:“好啊好啊!我正好没有带钱。”我用手捏着刚刚足以承担这笔费用的纸币,嘴里嗫嚅道:“我不用了,我的钱够。”
我最后一个进去检查。医生说:“脱掉衣服!”我穿着内衣站在冰冷的仪器前。“全部脱掉!”医生面无表情地说。我迟疑着,看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医生,可他是个男的啊!
检查完出来,我像是受了侮辱般心里感觉很压抑。那天是阴天,我们打了一个出租车往回走。一路上我捏着那所剩无几的钞票,心里在想:“为什么不让老板付呢?”想想在北京的这些年,总是不愿意占别人的一点儿好处,可是自己的工资也是不清不楚的呀!更不愿意面对的其实是家里。
从学校刚出来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个熟人的店里打工。后来出了一个意外,我受伤了。老板娘来家里看我,临走时塞给了我一些钱,可能一二百的样子,里面卷着好些的零钱。我那时候十四五岁,和母亲一起出来送老板娘,当她把钱当着我母亲的面塞到我的手里时,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又把钱给老板娘塞了回去。就这样,为这事母亲数落我好久。也不怪母亲,我那时候确实伤势严重,还受了不轻的惊吓。可无论如何,我后来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去争取自己的利益,还是如惊弓之鸟般的一再退却……
就这样一路想着,所有的事情都交织在一起。村里通知我们不能轻易出门,那几天,左邻右舍一起长大的朋友们每天都来我家,我们借了麻将,学着打麻将,终是孩子们间的胡闹。我数学不好,几圈下来就能晕头转向,儿时有幸和她们一起玩乐,长大后再也无心去碰这个东西,终究是不喜欢罢!
在家里潜伏了一个半月,找了个工作直到夏天的暑气还未消尽,便又没有任何理想,任何规划的继续北上了。
《看见》,在这个浮躁的随波逐流的时代,仍然有真心付出信仰的人存在。它让我重温了这段往事,让我有勇气梳理了一下记忆。原来记忆也会老去,任我如何的拼凑起,却已经支离破碎。
2018 12.11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