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感谢你没有把我送给别人

上周看了《路过未来》，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的画面是父母在工地高架上给女儿打电话场景，看到年迈体柔的父亲跑过来接电话的样子，着实捏一把汗，我再也没有勇气敢直面这样的场景。今早起床时瞥见了桌上的台历，才发现周日是父亲节，我父亲大抵是不知道父亲节这么回事儿的。

父亲是典型的贫苦农民，一辈子就和农田打交道，一持续就到了花甲之年。你知道，贫苦其实并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来自家族的欺负，以及来自周遭想要至你于死地的陷害。父亲的前三十年我是没有来得及参与的，后三十年里，亲眼目睹了没有任何手艺的父亲供养两个孩子上大学的不易，也亲身经历了贫穷带给人的无奈和低人一等。

五一回家拍的家门前

赶在89年出生的我，恰逢严抓计划生育的年代，母亲的死里逃生我才得以幸存。因为我的出生让父亲被关进了监狱，甚至差点被迫进行男性结扎手术；也因为我的出生让父母背负了巨额的债，带给父母一个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家。在爷爷奶奶的无视下，在各种被催债的日子里，日子该是心惊胆战的。大姨给我找到一对家境富裕没有小孩的夫妻，建议你把超生的丫头送给人家抚养，母亲后来告诉我，那些年，即使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还是回绝了大姨的好意。

30年前，感谢你没有把我送给别人抚养；感谢你在重男轻女的大环境和家族里把我当男孩一样带大；感谢即使所有人都劝你没有必要让丫头上学的必要，你依然坚持待我和哥哥一样；虽然曾经无数次抱怨这样的家庭环境，如今但却感谢有这样的成长经历，让我学会了不管生活多么糟糕也要乐观向上与人为善；知道了如果没有退路就只能绝地逢生；明白了如果生活带给你的是痛苦那就保持微笑；你言传身教的教会我一直秉承着不去害别人的心思，但是被逼急了还是要反击的；我也真的学会了流言蜚语当笑话就好，在乎当真就没意思了。

作为家里的长子，算是那个年代的高材生，考上了高中，读了半年，疼爱你的姥姥再也没能力供你继续上学了，无奈只能回家帮奶奶一起抚养另外五个兄弟姐妹。你能写一首好字，刚劲有力中带有一种只能认命的无奈，奶奶曾说以前村里搞生产的账本都是你执笔的。以至于我不小心翻到母亲外出打工那几年你写给母亲的书信，即使务农大半辈子的你字迹依然刚劲有力，才明白这些年即使你农忙之余拾荒赚钱也要送我们上学的坚持。

你后来告诉我，学生时代的你喜欢英语，那些年即使辍学以后还会抽空背诵单词，可是却遭到奶奶的嘲讽和呵斥；你后来回忆，能有幸读高中也是得益于姥姥的爱孙心切，父母对你大抵是不闻不问不关心，只在乎你每天搞生产赚了几分。所以在你没舍得把我送人，所以你坚持要送我们上大学，不仅仅是完成父母对子女的抚养义务，也是希望你的梦想真的可以在女子身上实现，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能证明农民的孩子不再是农民。

以前我以为人老以后弯腰驼背是自然现象，后来才真的明白那是生活的重压所致，是敌不过命运后的认命。我记得那些年每天放学前班主任会把没交学费学生的名字念一遍，我的名字会从开学一直被念到期末，我是没有办法怨你的，因为你得想尽各种办法先凑齐哥哥的学费再凑我的学费。过去的三十年里，你大概每天都生活在疲于奔命的节奏里，无所谓春节或者什么大年三十。那些年，每天半夜挑着抓泥鳅鳝鱼的篓子找有水的地方放下，每天早晨五点天未亮就要把篓子收回来。无论是严冬寒风凌冽的夜晚，还是盛夏大雨倾盆的早晨；天黑或者路滑无数次地滚落入水是家常便饭，整天湿透的衣服大抵是分不清是汗水是雨水还是露水。那些年，农忙之余，你会马不停蹄地挑上箩筐去十里八乡拾荒努力赚我们下一年的学费，努力生活的你却常年遭受来自周遭和外婆外公的嘲讽和鄙视。那些年，因为贫穷，为了种田方便攒钱咬牙买了一头耕田用的牛，村民不相信你买牛的钱是偷来的；左邻右舍以及邻村只要谁家被偷了值钱的东西都会到我们家土屋后指桑骂槐。那些年，因为优先交完我和哥哥的学费后再也没钱交农业税，你无数次的被关进拘留所。还好后来国家把农业税废止了；还好我们都大学毕业了，你再也不用为我们的学费而焦头烂额了；还好那些糟糕的日子都已经熬过去了。

去年年前给你摆60岁生日宴席的时候，猛然抬头看见你满是皱纹的脸和头发掉光的头，这才发现你真的好像已经老了；以前你做事情不会问过我的意见，现在家里有事情会和我商量，原来你真的是已经老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准点收看中央新闻；还是会认真记录国家最新的政策，遇到不确定的汉字还是会求助于我；你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脾气来了说话声音大的吓人，甚至会跳脚咆哮，我把你逼急了你还是会跳起来暴揍我；跟你说，我也是有脾气的，哥哥是不想和你计较，母亲是一生都是让着你，让了你一辈子，所以你老了才发现你欠了母亲一辈子的照顾和谦让。得亏是你老了，不然我们都是会找你秋后算账；也没想明白，你怎么就老了呢？时光真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存在！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以后就会分外的想常年在外的儿女，母亲会时不时电话微信我，告诉我收到我给你的生日惊喜，你竟然开心得像个孩子；告诉我收到每月给你买的牛奶，你会开心好久；告诉我每次给我电话你都想抢过母亲手中的电话叮嘱我注意身体。。。。。。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但是，没有过去哪有现在？感谢30年前，你执意把我留在身边并全力抚养我长大；感谢过去的30年里，你的早出晚归，含辛茹苦；感谢你的付出，我体会到的是：父辈养育儿女何止是含辛茹苦，简直是死里逃生！

写于2018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