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漫岭

2018-11-18  本文已影响5人  申联科

月出漫岭

文\申联科

寨子向东行六七里,有四道并行的山岭。自东向西依次为漫岭、红冲岭、牛儿岭和凤凰岭。漫岭坡是群山延势而生的旱台土塬,犹如新娘拖曳在地上绝长的婚纱,平坦的让你怀疑这儿经历过刻意的人工雕琢。坡顶的豁岘如耸起的驼峰,影影绰绰的,一抹儿黛黑。这是行人车辆进山的必经之路。豁岘中间的稍阔地带有一个不大的积水塘子,因其常年积水不干,人们习惯地称它为“天涝池”。

中秋的月,朗白如玉。初出山头,便将清辉斜斜地洒落在平旷的漫岭坡上,也照亮了广袤的古浪河谷。巍峨的牛儿岭和凤凰岭像清风中沉思的俩位老人。用它沧桑的眼睛见证了这里风起云涌的历史。远比最年长的老人知道的更为多,更为具体。如今虽极尽荒芜却依然气势巍峨。

它尘封了太多的传奇故事和悠远的记忆,就像这深山月夜一样寂寥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牛儿岭和凤凰岭各有两座耸起的山峰,茕茕孑立与群山之间。犹如一对勾颈搭背,缠绵耳语的初恋情人。牛儿岭原本是叫龙岭的。它像一条匍匐弓背的飞龙绵延了十几公里。和它一路相随的凤凰岭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有龙有凤,难免会让人产生臆想。反正,我是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到底哪儿像龙了,哪儿又像凤了。直到后来有人指点:那是龙眼,那是龙背,那是龙爪,还有那是凤凰的翅膀……才渐渐的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人们硬是把家乡的土山土岭的形似,用语言雕刻成了所谓的“龙”和“凤”。于是贫瘠的土山也就有了灵性。说它是飞龙它就是飞龙,说它是凤凰它就是凤凰。问题是谁也没见过龙凤。所以也没人敢质疑它的像与不像。至于它们长得究竟像啥,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它勾人魂魄的故事:“灵秀的龙珠”、“对称的炮台”、“飘扬的龙旗”、 “斩不断的龙脉”、“流血的芦芽根”、“封山的白狗血”、“逃窜的黄龙血”、 “血洗郑家楼子”、“龙岭易名牛儿岭”。这些串珠似的传奇真实得让人如身临其境。若将它加以整理,绝不亚于四大民间传说。我一直怀疑最初故事的雏形是张扬的刘姓家族为炫耀其势力而精心编造的舆论而已。但被盗的坟冢、峭立的斩龙壕却又让人不得不相信它的真实。至于更多后续故事则蕴含了“天欲其亡,必使其狂”的人生哲理。

这里原本雨水充沛,气候宜人。山上松柏森然,山间溪水潺潺,涧中鸟鸣雀飞,翠英婆娑,极可山明水秀。与今天的满眼荒芜相比自是一番别样景象。

八十年代初老家翻修老屋,拆卸下来的堂屋大梁上分明写着:“此木系牛儿岭本山松”的字样。据此可以推断在老屋初建的年月,牛儿岭上应该是长满参天松树的。到祖父辈那些年月,也就是民国初年前后,村民们在农闲时节便上山打柴,以备冬季取暖之用。枯萎的灌木、枇杷、柠条也就成捆的搬下山来。待到寒冬来临,便撕去封闭椽洞的谷草,屋内支起硕大的火盆,在烟熏火燎中围炉谈笑,碰铃说唱,乐乐地度过冬天。这时的故事里已经没有了松树,柏树之类的字眼。究竟满山的松柏树毁于何时,就像满山的灌木何时匿迹一样,已经无法考证了。

民国十五年,羊倌儿从山上扛下一个状若棒槌的石头。此石白底如玉,布满了细碎的黑三角形图案,足有六七十斤。寨子里的人们竞相围观。因发现于炸雷之后的漫岭坡,其形状极像传说中雷公的鼓槌,就取名“擂鼓石”。雷公丢了擂鼓的棒槌,自然干旱少雨,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次年便发生了毁灭性的古浪大地震。至于后来,这从天而降的“擂鼓石”去了何方,便成了一个有头无尾的故事。

漫岭坡下,寨里寨外,也有过兵荒马乱的岁月。什么“周家兵征粮定宁寨”、“西山人围剿江湖客”、“尕枪手劫掠王财东”、“土匪帮火烧宋家院”这些血腥味很浓的故事,往往会撩起人们极大的兴奋。无论哪路豪强神仙,大都为财而来。并不和地方的平民百姓平空较劲。遭殃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富户人家。

这里的故事大多有点“无厘头”,大多没有准确的纪年,都以“从前”开头。但确乎又能找到点蛛丝马迹的依据。就像“诺亚方舟”的故事一样,让人将信将疑。

仅就龙脉回首之处的刘家坟冢来说,尽管被盗墓贼挖掘的如同猪拱过一般,仍能让人感受到它的非凡气势。

相传几百年前,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刘姓善人,财势颇大。在高人指点下,在龙岭山下觅得风水宝地,死后葬于此处。白天有卧于坟头的黑犬护坟,夜晚有把守山口的白虎封山。无奈子嗣顽劣,为富不仁:狂言“风吹麦浪一样平,刘家有钱不会穷”;还放言“西边九条龙,好不过刘家坟”。后来因子嗣后人德不配位:“吊死护坟犬”、“凿穿澄金石”、“剪鬃打虎马”自绝了阴功。此事也愈传愈玄,惊动了朝廷,官府奉旨,斩龙灭凤,尽断其脉。从此便风散水绝,地脉皆散。龙颈之处被生生的开挖了一道峭立的豁岘,人们把它称为“斩龙壕”。从此,山间便没有了云涛翻滚的奕奕神韵。龙岭被易名为牛儿岭,它只配得上放牛了。凤凰岭也被掏空了嗉囊。这个传说至今被人们口口相传。

托山水之福,山脚是连片的沃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存的人们,也演绎了生生不息的兴衰故事。越是在战乱灾年,漫岭一带就越红火。这里进可耕作养命,退可进山避乱。斗转星移,斩龙灭凤的故事成了田间歇息时的民间笑谈。这样的故事尽管多有类同,但哪个都不及它以残破的坟茔、峭立的“斩龙槽”为证来的真实可信,更何况山脚至今仍有“过龙”一村。

民国十六年,一场空前的八级地震曾摇得山体开裂,黄烟尘嚣,溪水干涸。自然也就没有了绿树掩映的葱郁灵秀,山体裸露得如袒胸露乳的乞丐。隔三岔五的山洪,剥蚀得沟壑壁立,满目疮痍。

九曲回肠的头坝河,一水紧锁众山,环抱着平旷的漫岭坡。因山间经常有孤狼出没觅食,只有跟了羊倌儿方可沿了坡上的山路大胆进得山去,到更远的锅底湾,骆驼脖行这些水草肥美的山屲里去听羊倌儿讲那些既真实又玄乎的故事。孩子们自有孩子的快乐:山屲里抓蛇、捡地尖皮、挖野胡萝卜;找了平坦的草地赶牛牛、丢判官、忽悠了老实憨厚的孩子过“驴粪关”都不一而足。

记忆中的旱台,还是挺养人的。当暮色渐浓,随一声吆喝,便有成群的牛羊在坡顶的天涝池饮水后,携一路尘土,踩霞光微明急步趋回。漫岭坡沿路便可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压弯了腰肢的糜子和谷子。它们在晚风的吹拂下妖妖地卖弄着风骚。偶尔也会碰到在草间飞窜的蛇和野兔。孩子们的尖叫、牛羊蹄儿扬起的尘土便混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先前的漫岭坡是进山的唯一通道。过了豁岘,坡屲里都是旱涝保收的二荫地。即使遇了兵荒马乱的灾年,遍地的蒲公英、苦苣菜仍可充饥养命。寻迹而去,背风向阳的山坡上间或有几孔窑洞;平旷的洼地里更有集水的水窖。只要有避风挡雨的窑洞以及生存的水源加上遍地野菜足以让人们度过灾年。

八十年代初,土地刚刚承包,生产资料奇缺。村民们连水地都经营无力,哪有精力顾得上这靠天吃饭的旱台!旱台就像睡死了一般,荒芜了几十年。除偶尔有出殡送葬的匆匆脚步和祭祖焚烧的袅袅青烟,便少有人来这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也就鲜有人津津乐道了。

月至中天,清风骤起,漫山的狗尾草随风摇曳,群山在月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片发白的亮光。稀疏的村落里也次第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越是装修奢华的院落,越是神色黯然。

改革开放的宽松政策,给人们带来了外出打工挣钱机会。干旱缺水的旱台下,微薄的田间收入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狠心的男人们卷起铺盖,在水缸里舀一瓢浑浊的天雨水,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弱小的妻子,吼一曲“走西口”的曲调,无奈的演绎了当代的“闯关东”。他们走新疆、上兰州,下蒙古互相竞争,又携手拉攀。或经商或包工,大有挣不下银子不回家的劲头。联手拿下了兰新复线最无人问津的工程。多年下来,其中不凡有身价千万甚至过亿的精英才俊,将大把的钞票挣了回来。被曾经的贫穷压抑了血性,限制了想象力的汉子们,各个魄力大的惊人,即使让它们搬山填海,只要在纸上捺了指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对财富的执著就像喝了盐水一般焦渴难耐。为了捕捉到更多发财的机会,又毫无顾忌的将大把的钞票抛洒出去。人生苦短,凭什么要白走一遭?……白手起家的苦难经历,让他们坚信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儿。也从内心深处鄙睨着曾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现今却又称哥道弟的“贵人”们。回乡豪修了破旧的祖屋后,很快便陷入了英雄得胜后的孤独、寂寞、苦闷与彷徨。最终不甘寂寞地纷纷搬迁到城市去生活,非祭祖丧葬不再回家。

漫岭坡仍旧默默的倾听着他们心酸而又辉煌的故事。这里的确固守了一种难得的清静与寂寞。它的繁华只有在生活最最困顿时才会出现-----这救命的旱台呀!沉寂得让人窒息。

随着漫无边际的思绪飞扬,倏忽之间竟忘却了素日孤山困谷的恐惧。沿了泛白的车辙,趋步山脚的荒塬,远古的故事便不再是夜风中飘飞的传说。因这朗白如玉的圆月反倒平添了几分祥和与柔美。尽管山脚坟冢林立,却没有丝毫的阴森可惧,任你浮想联翩。

夜深沉的如凝血一般。只有相同且苦难的命运经历,才足以产生“穷则思变,变则能通”的深刻共鸣。龙凤两道巍峨的山岭用沉潭碧玉般的双眼,正注视着这里的沧桑变迁和那些与命运抗争的西北汉子们!(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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