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未成年
月色下，我睁开半醒的双眼，看到另一个我在风口徘徊。
“你在干什么？”我惊呼。
“我想如果我带着你的难过随风离去你就能开心起来，我想让你开心。”他笑着站在风口说，那样子像个挥着翅膀的天使。
“不，你回来，不要走。”我呼喊他。
一阵风拂过窗帘，他消失在了月光里。
1、另一个我
凌晨1点，我还没有睡着，听着小区外面马路上汽车偶尔开过的呼啸声。我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能让我这13岁的躯体延续到下一秒，也让我更清楚地思考我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吸进去的氧气让我的头脑越来越清楚，呼出去的二氧化碳也让我的身体越来越放松。
我闭上眼睛，企图努力睡着，摆脱这该死的绝望。
眼前漆黑的世界空旷又虚妄，这时眼前出现一个光圈，光圈里走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走到我身边，慢慢地和我躺在一起。
“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我睁大眼睛，扭头看向他。
他笔直地躺着，看着床对面的窗户，“我是另一个你，你看窗外的月光多冷啊！”
“另外一个我？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你。”
或许，是他感受到了我的惊慌和怀疑，停了几秒，他扭过头冲我一笑。那笑像一道冰冷的闪电从我的瞳孔直击到了大脑深处，“你很难过对吗？我感受到了你的难过，这难过挤压我的心灵，让我很难在你的身体里继续沉睡，你的身体冰冷又火热，我是被逼无奈逃出来的。”他娓娓道来，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说话。
“唉！没有人能理解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坚持下去，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是别人的拖累，我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他说中了我的心事，我很想问问他我该怎么办。因为终于有人问我开不开心，我已经无暇去考虑他存在的原因，只想着跟他一吐为快。
“你的母亲总是忙工作，为了生活她必须工作，工作让她无暇和你共情，你说你学习压力大，她说她的压力也很大，这个世界谁的压力不大呢，压力产生动力。你说你在学校感受到的只有竞争，你常常担心考坏了同学和老师会鄙视你，你的母亲她说，那你不会努力考好，学习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最容易的事情你应该做好，不然以后在社会上更难立足。你说你想玩会儿游戏放松一下，她说玩什么玩，玩游戏不务正业，学习压力大还玩游戏，看起来压力还是太小了。你说你夜里睡不着，她说多背英文单词就睡着了，我压力大白天工作很累晚上倒头就睡。你还想说些什么，她说快去学习吧，寒假作业还没有写完吧！”
“别说了，别说了。”我哭喊着，让他别再说了，彷佛他继续说下去我就喘不过气来了。
他悲悯地看着我，“你是一个孩子，在爱做梦，爱思考的青春期本就有很多对生活的想法，很难过你的母亲她不能理解你。这一点我懂，我理解你。”
我哭泣着，眼泪像海浪一样从眼眶翻滚出来。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陪我躺着。
2、挣脱不了的牢笼
我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各科成绩都在90多分左右，父母和别的家长聊天时谈起我的成绩会说，“我娃的成绩一般，说得过去，哈哈哈······”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脸上的骄傲，看到他们开心，我觉得我做对了事情。
到了三年级，我渐渐明白只有学习好才能得到父母和老师的认可，才能有同学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曾听到同学林浩的母亲对林浩说，“以后不要跟翟羽一起玩了，他打游戏，说脏话，学习成绩又差，跟他玩会把你带坏的。”
那时候，我庆幸的想，还好她母亲说的是翟羽不是我，还好我的学习成绩没有那么差。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但还是在我的心里划下一个沟，我深怕有一天自己也被人嫌弃。
很快就到了五年级，母亲和父亲突然特别关心我的学习成绩。
周末，母亲看我看电视，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你这个成绩能不能上咱们这边的好中学啊，要是上不了还得找关系塞钱，你不要吊儿郎当的，学习抓点儿紧。”
父亲呢，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你同学小鹿学习第一名，你成天跟他玩，你咋老是中不溜呢，你看看人家，咱们不行就笨鸟先飞么，以后可别和我一样学习不行，混的不行，在单位整天担心被辞退。”
每当听父母说这些，我好不容易萌发的开心一下子就熄灭了，学习学习整天就知道学习，难道我除了学习别的啥都不能干了吗？
我学习已经很努力了，那偶尔的出错，我真的是不小心，说我成绩中不溜，怎么不说班上有多少同学，45个同学，我考中不溜咋了，人家考第一人家厉害么，我不是小鹿，我实力就这样了，为什么一天到晚跟聊的就都是学习成绩，考学，未来生存压力这些事情呢？
从五年级开始，我上学就如同上坟一般。
每个清晨，我背着沉重的大书包，慢吞吞地走进那个死气沉沉的教室里，听老师讲着书本上的知识，那些冰冷又枯燥的知识，一页又一页地算着那些无聊的算术题，背着繁琐的英文单词······无穷无尽地枯燥，我还要持续7年，好笑的是这还得是我幸运的考上中学才能拥有的7年，天啊！
还好，我虽然内心抗拒那些死板的知识，但还是顺利上了初中。
初中的课本更多，学的内容更复杂，老师的表情更严肃，作业也更具有挑战性。
我想着父母的话，老师的叮嘱，“好好学习，学习改变命运，考试是学生必须经历的，作为学生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学习，然后接受考试的检验······”
我的生活只有学习，每天在教室坐着听讲，放学去托管班写作业，回到家刚想休息一下，父母就质问我最近学得怎么样？初中比小学更难熬了。但我知道，我必须学习，除此以外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现在出去工作用人单位也不会用我，没有钱我吃饭都是问题。
让我痛苦的是，我想让父母开心，也想得到老师的认可，可我总是做不好这个事情，或许是我的自律性太差了，总是在书桌边坐一会儿就思想开小差，天马行空地乱想，或许是我太粗心，总是在一些小细节上犯错误，以至于学习成绩总是在中等上下徘徊不前，中不溜的成绩就像日复一日不痛不痒的生活渐渐让我麻木，我想开心，但却无法真正开心。
我玩的时候突然想到父母叮嘱我的话，顿时萌生一个想法——我不配玩。
我学习的时候，想到上一次成绩考的差，老师看我不冷不热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被人呼出的二氧化碳。
我觉得自己生活在牢笼里，所有的规矩都只为让我停在学习的温室里，我看到外面鸟语花香，我看到有人在楼下嘻嘻哈哈玩闹，我看到游戏里大家你说我笑，互相调侃，但这一切都不能使我快乐。
学习不灵，父母就愁，他们不快乐，我也难以置身事外。我害怕成为他人眼里的烂孩子，成为别人家长给他娃列举的反面教材，我害怕面对明天的太阳，更害怕日落西山后冷冰冰的月亮。
想着想着，我眼皮渐沉。
3、阳光都穿透不了的清晨
“你看你一天在家就知道看手机，家务活儿你一点儿都不干吗？一天就想把我累死是吧？”
“你咋又来，咱们一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大早就唠叨我。”
“唠叨？正常的说话是唠叨，嫌我烦了是吧？”
“啥烦不烦的，这是你自己想的，我可没有这么想。”
是父母在客厅争吵，被吵闹惊醒的时候，太阳正好照到我的脸上，阳光刺眼，正如门外的父母，让我怯于看到他们怒目，恶语相向的样子。
这样的争吵一直持续在我的生活里，不出意外，如果我现在出去被他们察觉他们俩都会冲我发火，质问我为什么还不起床，是不是昨晚游戏玩得太久睡得晚起不来。我想我还是不出去了吧，省得出去找不自在。
“我一天上班就够累得了，回来还得伺候你们爷俩，我腰酸背疼，颈椎抽疼引起太阳穴也不舒服，谁关心过我。你倒是舒服，窝在沙发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我听到母亲在外面叮叮咣咣收拾东西的声音。
父亲呢，一定还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置身事外，彷佛这一切都是母亲咎由自取。
这就是我周末的早晨，一个即使有阳光照进卧室都温暖不起来的早晨。
“起来了，小鱼，都几点了，赶紧起来。”母亲打开门呼唤我，那刺耳的声音让我的身体一阵发抖。还是没能逃脱被说的命运。
“知道了！”我应和道。
我深吸一口气，又长吐一口气，起身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的床褥，洗漱。我看到梳洗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眼神空洞。
对，今天早上先把作业写了，写完作业再玩会游戏，就这么安排。我振作精神，计划好了今天要做的事情。
吃罢早饭我立即进入自己的卧室，按照计划完成作业。客厅里母亲又和父亲吵了起来着，我戴上耳机试图屏蔽周围的声音，但收效甚微。
匆匆地完成了作业已经是中午12点了，母亲依旧按时做好了饭菜。我们一家三口端坐在餐桌边看着各自的手机，吃着饭，谁也不看谁。
正午，太阳正当空，阳光穿过窗户直照到阳台上很温暖。吃过饭，父亲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继续玩手机，晒太阳。
我帮母亲收拾了午餐桌，端着剩菜碟子走进厨房的时候，母亲刷着碗绷着脸说，“你去学习吧，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我做就好了，抓紧时间学习。”
看着母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本来想跟她说，我的作业已经完成了，我想陪你一起做家务，这样你就不累了。我还想跟她说说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聊聊我最近的所思所悟。
可母亲的话好像502，我的咽喉一下被她的话死死粘住，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打了会儿游戏，因为打的很菜，所以同伙一直辱骂我。玩游戏都要被人说，真得是没什么意思。
听到楼下有小孩儿在追逐打闹，我起身寻声望了过去，两个小男孩儿在追一个站在平衡车上向前疯跑的男孩儿，我很羡慕他们可以随便疯跑，我也想疯跑，却迈不动腿。
13岁的我，一方面觉得世界很大，未来我会有很多可能性，一方面又觉得未来很漫长、很遥远，似乎是虚幻的，而当下的压力和烦躁、沉郁才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真实的感受似乎没有尽头，已经将我可以无所不能的未来全部遮蔽住了。
通往未来的道路，光线越来越弱，我的身体和思想也越来越沉重。
好想去蹦极或者在操场上疯跑，冲着窗外大喊，好发泄身体深处的疲惫，但周围的环境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看起来老老实实，不爱说话，但心里却每天都在万马奔腾和一潭死水中来回切换。
4、普通的夜晚
吃过晚饭，我看了会儿书，这是一本漫画书，漫画里有一个叫阿歪的人，我最喜欢他无所不能，嘻嘻哈哈的样子，他就像没戴紧箍咒前的孙悟空，管你是天王老子、地府老爷还是妖魔鬼怪，他都敢挑战。
我多想和故事里的阿歪一样，冲破我所处的环境，嬉笑怒骂皆由情绪，闹过哭过就让它过去，但这对生性敏感的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能不能动一动啊？”
“你烦不烦，一天到晚唠叨，你看看你那个朋友小婷，她一天乐呵呵的，成天得得得，我都被你弄抑郁了。”
“你抑郁，我才抑郁呢，能过过，不能过算了。”
“诶呦，你吓唬谁呢，不想过就不过了，搞得我多愿意跟你在一起似的。”
“我净身出户，再不愿意看你这死样子了。”
“好好好，那就看你那一个月仨瓜俩枣的工资能养活你跟你娃不？”父亲嘲讽着。
······
客厅里，父母又吵起来了。母亲常因为父亲在家里冷漠的大少爷作风生气。在母亲看来，她就像一个保姆，又要赚钱又要顾家，而父亲则像个学生一样，除了上班，别的事情都理所应当的不闻不问。最让母亲愤怒的是，就这样，父亲还不给她一个笑脸，甚至还话里话外讽刺她。
我理解母亲的愤怒和无奈，可我能怎么办？我只希望我早点儿上学出来工作，让母亲少一些压力。我只盼着不再做她的软肋和包袱。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夜深了，我甚至能听到楼上、楼下邻居家里冲马桶的声音，我也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我似乎看到另一个自己登高远望，他笑着和我挥手道别。他说他会带走我的难过，会以全新的方式陪伴我，给我继续生活的勇气。
我看着天使般圣洁的他泪流满面，我哭嚎着，“留下来，留下来陪伴我。”
但，他还是消失了，我听到“嗖”的一声，然后是叽叽喳喳人说话的声音，“哎呀，有人坠楼了。”
“快报警！”
紧接着，我听到撕心裂肺哭喊声，“小鱼，小鱼，你醒醒啊，这，要我怎么活啊？”是母亲的声音。
我靠近窗户向下望去，另一个我正躺在血泊里。母亲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哭嚎着，她是那么弱小和无助。
他就这样带走我的痛苦和难过了吗？
不！
我冲着窗户大喊，“妈，我在这儿，那是另一个我，快别难过了，他说他会带走我的痛苦和难过。”
33楼实在是太高了，我的喊声消失在风里。
我看到父亲扶着母亲为她擦泪，反复摩挲着母亲的后背，我心里莫名暖起来，再然后，我听到母亲哭喊着问父亲，“是我对孩子太严厉了吗？如果我改过他能原谅我，回到我身边吗？”
人群里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抹着眼泪，有人抱紧自己的孩子。
我的心砰砰乱跳，脑门儿和手心都是汗。
5、你好，未成年，让我来守护你
“小鱼，小鱼，小鱼怎么啦，醒醒，醒醒啊！”
我睁开眼，看到母亲正担心地看着我，她抚摸着我的额头，“你做噩梦了吗？”
“没事！”
我吞了口口水，笑着对母亲说，“我很好，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做了个噩梦。”
是啊，幸好只是一个梦，我心想。
“啥噩梦啊，一直喊我，吓死我了，你这个死孩子。”母亲拍了我一下。
“没事，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快乐的孩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我强打精神调侃母亲。
“我可没空跟你瞎做梦。”母亲笑着说。
“你没事就好，想睡继续睡，不想睡就出去玩玩，别一天闷着，我吧以前也爱闷着，你看我现在动不动就发火，有情绪就发泄出来，闷坏了可不好。”
听母亲这么说，我忙说，“你继续发火，我们互相开炮，然后发完火继续和和睦睦的。”
“说啥呢，你俩背着我说啥呢？”父亲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来问。
“走走走，让孩子再睡一会儿，咱俩去外面开火。”母亲冲我挤挤眼睛，推着父亲出去了。
我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玩闹的小孩儿，对着天空默念，“你好，未成年，让我来守护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就在你心里，小孩儿，我们一起克服困难成长吧！”一个声音从我脑海里传来。
“你是？”
“是的，我就是另一个你，我把你的痛苦消解在风力，我为你带回了不怕输的勇气和笑看生活的信念。”
我攥紧拳头举臂高呼，“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这一刻，我感觉，我就是阿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