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女孩》第7章(2节)
关于那件案子,他确实想知道田一江究竟查到了怎样古怪的事情,但不是在自己家里,更不是在养母面前。他于是说,我送你下去吧!若是能在路上聊到,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没有聊,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小金想,让它风平浪静的过去也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养母突然看着一江,歪着脑袋说,你一来的时候说要和小金讨论的广良路别墅区纵火案,是怎样的事情啊。不瞒你说,当时听见你那么说,我就很好奇呢。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失火呢。
咦,本来已经打算要走的田一江立马扭过头,看着养母说,你一直以为那是意外失火吗?
不然呢,当时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可是你们媒体不是挖出了房主很多黑社会背景的猛料吗?
是这样不错,可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是谋杀案吧,毕竟警察也没有宣布立案!
田一江托着腮露出思考的神色,是这样的,他喃喃的说,真是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可是小金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故意纵火吧?田一江看着小金露出揣摩的笑。
小金只能苦笑着说,看来我被一川带沟里了。
怎么?一开始是一川先这样认为的吗?
大概吧,其实他只是觉得有蹊跷,不知怎的,我们俩讨论着就跑偏了,可能那个时候我们悬疑小说看太多了也不一定,不过我总觉得考虑旁观者怎样认为这种事情都毫无必要吧,每件事情发生都有些风言风语,警察办案的时候,也会调查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么?
小金仰起头,看着田一江,他起初本能的感知到可能被田一江怀疑了,在此后数次被印证,弄得他只能一次一次巧妙的去澄清,可是这样猫捉老鼠的危险对话,他屡次心惊胆战,却又屡次硬着头皮应战。因而对于田一江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警察也是头痛不已。小金想,他最初怀疑,大约只是从一川那里得知了自己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吧。
小金此时此刻确乎有一种当初不该结识一川的懊悔,但他也隐隐觉得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是注定的,这样误打误撞的认识了一个恰巧对此案报以怀疑的警察,也自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吧。
你是对的,田一江看着小金,我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不出来头绪,所以陷入了一种没有缘由的猜测中。
猜测什么?小金进而问,他想下一秒也许田一江会口不择言的说出,猜测你是凶手。但一江陷入了沉闷。
这个过程中,养母抱着臂坐着,三人静默着,形成颇为怪异的气氛。
然后一江首先开口了,其实这个案子我们很早就结案了,他说,失火案和纵火案,一直以来都很难界定,但这个案子似乎特别容易定性,现场搜出的两具尸体均呈现高度碳化,其中男性尸体尤为严重,颅骨爆裂,身体软组织和器官均被烧毁,原下肢肢体在二次爆炸中缺失,但从熏黑的牙齿和全身的蜷曲状可以判断为生前爆炸灼烧致死。而女性尸体,在卧室被发现,相对于男性尸体而言,受到爆炸的冲击较小,尸体器官保留程度稍微完整一点,胸腹壁被烧透,腿骨尸检验证生前就有伤,但那是不足以致命的旧伤。而通过残留气管及下呼吸道内的烟末和碳灰,可确认为高温烧死。
调查小组后来做了连续一个星期的现场搜索取证,工作的十分谨慎和细致,但是收获甚微,可以通过火灾现场得到的讯息实在太少,它们就像死者一样,紧紧闭上了嘴。你可以通过房屋户口,通过劳务登记,通过DNA鉴定,来确认这是谁的房子,死在这里的是谁,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仅仅用煤气爆炸来解释就太无力了。
其实这样的火灾每年都在发生,养母语气沉重的说,在我印象中,这是我报道过的,严重程度一般的火灾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场火灾像是在刻意抹掉什么吗?事后成立的调查小组在现场没有搜到任何关于死者生平的印记,那些会说话的尸体,那些能告诉这里曾经是什么样的物件,一样都不存在了。发生了煤气爆炸是唯一的解说,而至于怎样发生的,则全凭推测。
你这样认为,会有些牵强,养母微微不满的说,连生命都能抹掉的大火,顺带抹掉这些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关系呢,田一江看着养母说,大火可以将人,将物全部化为不会说话的死物,但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是大火无法抹灭的。
什么意思?养母问。
意思就是这场火灾中,缺失的不只是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才是最让我怀疑的地方。
死者是一个在沪商人,死者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死者平时并不住在这里,这是众所周知的。那么这幢是他名下,连她妻子都不知道为何存在的别墅,是为谁而准备的呢?在这个别墅里住着的还有一个孤寡的中年妇人,起初我们并不能确定她是谁,后来通过多方调查得知她曾经是一个女佣。
因而我们调查了她完整的工作履历,发现在劳务市场登记过得记录中并没有显示她最后服务的这一家雇主,而拜访了她履历上显示的最后一家雇主,我们得知她在这家工作期间发生过工伤事故,从楼梯摔下导致她的腿脚出现了一点问题,所以离开了。
之后就是有人陆陆续续的看见她出入于现在的这家别墅,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活动于菜市场和别的什么地方,这个中年妇人不仅腿脚不便,身体肥硕,而且年老色衰,没有半点令男人怜惜的地方。那么我们很难将这幢房子联想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甜蜜天地。
田一江解释完,舔了舔舌头,小金觉得他还没有把最要紧的那一部分说出来,因而有些意犹未尽的喝口水,等着人发问。
那么,小金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望着田一江,说出凭空的假设,有没有可能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甜蜜的天地,只是一个具有黑社会背景的人需要一个连妻子都不知道的地方,来进行那些秘密的交易。
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起初就做过这种假设,这是一个用来秘密会面的地方。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警察既然知道了对方有些黑社会背景,现在又发生了这样大的火灾,是不可能不对个中缘由做详细追究的,我们调查了很多商人的手下,也对他的朋友和商业来往的人都做了盘问,可是他们当中,无一人知道这个地方。
那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就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又或者他只是来这里放松自己的。小金试着问。
类似于一个人就是一座孤岛?田一江边说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小金知道那个笑,是他心中已经有答案的笑。
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火灾的事故认定书也已经发放给死者家属了,定性为意外失火,死者家属需要赔付一笔巨额火灾损失费用。毫无疑问,死者的妻子和家人怎样也不同意,她们认定这是一场人为纵火。
自己的丈夫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无缘无故遭此劫难。她们要求警方查明全部原委,这让警方也很为难。因为连妻子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多出来的房产,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会定期来这里,那经由一场火灾破坏后,警方更是摸不着头绪。
在人与房子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陷入盲点的时候,警方抱着最后的希望,打算从这个活动于别墅里的中年妇人入手。那个时候,你无法想象出动了多少警力,对这个老妇人的活动轨迹和交往人群做严密的调查,如果商人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踪迹,警察觉得,那么这个中年妇人,如果是作为女佣生活在这里,是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什么的。可是,在随后的调查中,我们发现这个中年妇人似乎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除了劳务市场登记的过往,她来到这里后的生活就是空白。因为这段空白,这座房子似乎真的像一座一个人的孤岛,无人知晓日日夜夜这里在发生什么,无人知晓究竟有谁住在这里。
而警方投入更多精力后,唯一斩获的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谜题。在我们费劲气力调出附近有监控的商户,所有的监控视频后,终于在一家连锁超市里找到了有女佣出现的场景和镜头。我们发现,她大约一个月来这家连锁超市一次,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每次购买的生活必需品似乎都超过了一个人的用量,更为可疑的是,有几次她似乎还购买了婴儿需要的奶粉和纸尿布。
田一江说完,露出探寻的眼光,那目光落在小金脸上,小金只能回他以疑惑!
所以,你觉得真正住在这里的可能有一个女人和孩子?养母问。
我觉得真正住在这里的人消失了。田一江近乎肯定的回答。
那个时候,你们记者不是也在周边采访到一些信息吗?田一江看着养母,一个家庭主妇有说过,自己在不久前,看到有女人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散步对吧!
是的,养母说,那个采访就是我和一川做的。那天我们一起赶到现场,试着采访了周边的邻居和现场观望的人,最后总算零零碎碎获得了一些讯息,这些讯息第二天就以第三者的口吻登报了,现场是什么样,某某邻居看到,这种说辞相信你们一定不陌生,这是新闻的一种特殊呈现形式,报社以此得以迅速登载第一手的资讯,同时又能与是否属实之类的责任撇清关系。
这个我是知道的,田一江皱着眉,是一川采访的那个主妇,我后来和他反复确认过,他告诉我那个主妇确实在和他聊天时提到,自己在不久前看到过有女人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散步。后来在警察询问时,这个主妇大约害怕惹上什么麻烦,一直用不确定之类的词来搪塞。之后这件事情就无人提及了,警察内部也觉得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但是否是人为之类的,还依旧是模棱两可。毕竟,我们可以怀疑是人为纵火,但是查不到任何人为纵火的痕迹时,也该适可而止才好。
但,一个人活着怎么会不留下痕迹呢?养母耐心听完田一江的陈诉后,满脸的疑惑,如果你怀疑那里住的有人,那别墅区的物业,修理工,邻居,周边的商店和一切的一切,总该有发现她的人。一个人不可能隐形一般生活在这个世界,这里可是人口密集的上海,这可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商业时代。
我明白你的想法。田一江十分严肃的说,所以我才觉得这是最恐怖的。
就在去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之后,我再次去找了那个家庭主妇,当然我有我的渠道,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取得她的信任,所以当我再次询问她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虽然很生气,但是也被我的诚意和执着打动,她告诉我,在爆炸发生的,大约两个月以前,她到二楼阳台拿东西的时候,确乎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她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当时她觉得那个年轻女人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很警惕的样子,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四处张望,或者是在寻找什么也不一定。然后女人抬头看见了她,就低着头进屋了。
这件事情,田一江坚定的看着养母,我相信她说的是真实的,因为时过境迁,说些假话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我从那之后,才觉得毛骨悚然,感受了深深的恐怖。
那个女人,田一江一字一眼咬得十分清楚,要么她本来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要么这本来就是她策谋已久的事情。但不管因为是哪一个原因,都让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做一个躲在屋子里,不被发现的人。做一个存在于这世界上,而又隐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