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的时差
斜挎着一只包,一看就是花了千把块钱的真皮货,摸上去有种柔中带刚的棕色厚重感。
背着这个长带方包,就像在割韭菜,李也刚收获了一茬赞誉,下一茬又来了。就像满手是东西还要接受更多礼物一样,李也一时不知道该听哪句“赞美诗”。
“你这包一看就是潮货……”
“一定很贵吧?!”
“配上你,简直是风采无二。”
一个人的定力再强大,也敌不住三个人裹着糖衣的赞誉炮弹打击,所以我能想象:他上班宁愿把自己落在家里也绝不会把皮包落下。我能想象:他每天出门前再忙都要照照镜子,看看把包背在左边合适还是右边好看,顺带整理整理春夏秋冬毫无变化的一头钢针般的短发。
有个场景一直挥之不去:一个孩子都高中了,她妈妈还偷偷送来一份面皮。隔着学校的铁栅栏,妈妈托着饭盒,深情地行着注目礼,仿佛欣赏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一样,冷不丁儿还给儿子喂一筷子面筋。我相信,李也就像这位上高中的儿子,完全被宠坏了,陷入了赞美的陷阱——他认为自己的包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贝贝”。
延安的夏天绿得赛过江南,路边的银杏树把阳光挡在密密实实织就的阴凉之外。即使大中午走在树荫中都凉得全身覆盖一层冰风,瞬间爽得想打个冷颤。
“咦,李也,你改行了?”一起散步的尉致说话声音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这样的音量,你不注意他恐怕都不行。
“没没没。”李也连口否认。
“那你怎么背个电工包?!”
那一刻,李也沉默了,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头顶的光环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得四散飞溅。
潮包能拉高人气,电工包只能达到相反的效果。那天之后,李也再也没有背过那只“电工包”。其实,我倒觉得这包做工有版有型,又是真皮,虽不至于“高大尚”,也足够让我们这些穷人臭美显摆了。换了我,绝不会因为别人一句不喜欢的话就把这么好的包束之高阁,这样对包都太不公平。
“你这衣服,要重现汉唐雄风啊。”没过几天,有人见我穿一件浅蓝色短袖汉服,搭一条同色的九分裤,就这样夸奖。
第一次听别人赞美我的衣服,我不痛不痒地回了句谢谢。在我心里,觉得她不像是在夸奖,倒像是挖苦我。
说实话,我并不会穿衣,再加上没什么钱,常常在淘宝上东挑西捡那些便宜的品牌货。要是遇到双十一或者618,我总会打开数字越来越小的支付宝,挑上一上午,眼睛酸痛得购买一两件东西。每当我买到便宜个三五块的东西时就觉得我不是在花钱,而是在省钱。就这件汉服还是一位女同事给我网购的诗词朗诵表演服,由于它不像其他汉服一样宽袍长袖,所以没什么衣服穿的我就当新衣穿了。本来准备挨别人的骂来着,不曾想还博得了赞誉,鬼才相信她的赞美是真心话。
“这衣服,一个字,潮!”
“你哪里买的衣服,穿起来精干!”
“……”除了言语的赞美,坐在公交车上,行走在路上,很多男男女女都要对我的衣服刮目相看,我走过去了,有人还在行注目礼。难道这衣服真的提人?我有些信了。
我长得太大众,赴异地出差时总有人盯着我说:我们似曾相识。我很想“特别”一下,彻底改变一下自己平凡的形象。如今,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岂能放弃?我白天穿着它东奔西走,收获一路的羡慕嫉妒,晚上将它叠得整整齐齐挂起来为它塑形。穿了一个礼拜,衣服满是汗腥味。为了不耽误次日穿戴,我连夜将其洗干净,挂在通风处。晨起如厕时再把它取回来捂在被窝里,这样穿就不至于潮沓沓的。
每天上班,穿这么拉风的衣服,仿佛自己的人生等级瞬间高了一个台阶。有时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我嘴里不由得乐出歌来,再加上枣园路上盛开的樱花一烘托,我坚信:这个时候我飞上天自己都不会惊讶。
“你怎么穿睡衣上班?!”五楼上班的拓五大不咧咧地说。他说话像打雷,音效非常理想:我身前身后上班人群的目光尽数被吸扯过来,围着我聚成一个焦点,散发着询问的神情。
从大家的目光里,我读出最多的意思是幸灾乐祸:谁让你穿这么拽?甚至还有人附和着拓五的声音哈哈大笑。
“没文化真可怕。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展示汉唐雄风的汉服,你见过有这么多衣兜的睡衣吗?”我双目圆睁,作势冲过去给他那只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光溜得像电灯泡一样的光头几巴掌。
我是个浪漫主义者,即使一只屎壳郎在我眼里都觉得它忙忙碌碌的值得敬佩,所以拓五虽然人直口快,但也是一位直肠子的好朋友。不管他是否真的认为我的汉服是睡衣,都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像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品味的时差始终存在。
拓五酸溜溜说我的话音未落,今天我就换上了一件镶着刺绣的短袖唐装,这下总不会有人说我穿睡衣了吧。
“下午大灶上吃什么饭?”电梯里,一位尽骨头没肉的眼镜女人用手扶了扶镜框,等待我的回答。
“……”
“你不是厨师吗?”见我愣神,她拿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瞟了我一眼,不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