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
(一)
“来!老板!给我一碗肉,肉放多点。”每次从工地上回来,老罗都会来这边吃上一碗,暖暖身,暖暖心,也算是慰劳自己一日的辛劳。
如往常般,老罗大摇大摆地走进店内,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一空位处,疾步而去,一屁股坐下。随后慢吞吞地脱下手套,“哎呀,今儿个天气真冷,都感觉是入冬来最冷的一天了”,一边抱怨着,一边又摘下似几十年没换过的帽子,放在桌上,帽子上积的厚灰也洒落了一层。
的确,今年的北城格外冷,还未到12月,已经冷到随便呼口气都可以结冰之状。整座城就像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一幅水墨画,轮廓清晰却简单得可怜。但有一处却总在黑夜里闪着悠悠的黄光,忽明忽暗,忽强忽弱。
而这抹黄光就是“来兴肉馆”。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家专卖狗肉的店。正如大大小小的羊肉馆,里面的热气,伴随着男人们指尖的轻烟,还有口中的酒气,弥漫着整个屋子。当然吃之前的口水声以及吃完之后的酣畅声也是必不可少的。
诚然,这家店的狗肉确是佳肴。
(二)
过了一会,见没人搭理他,他才看看周身,好像少了点什么。突然,走出门,站在门口环顾一圈,又突然对着黑暗里的一个轮廓骂道:“小兔崽子,你躲那干嘛,还不进来!”
“俺不!”黑暗里的轮廓回答他,“俺要去找黑子。”
“找什么黑子,天黑了它自然回来。”
“可是天已经黑了。”
“那……狗还不认得路?饿了就自然回来了。”老罗没顾及天气,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又随及想出理由搪塞小罗。
“可是……俺还是不进去,黑子从来没有这样过,而且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午饭也没回来吃,俺不放心,俺要去找它。”小罗还在争辩。
“你——你这娃——”老罗在门口哆嗦地吹着冷风已经不耐烦了,几大步跨过去抓起小罗就往屋里走。
小罗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口里嚷嚷着“俺不进去!俺不要吃狗肉!俺不进去!”
生拉硬扯进了屋,看看四周的人全都聚焦于他们父子,小罗不好意思起来,马上闭口,羞涩涩地坐在椅子上,小声地哀求:“爹,俺不要吃,俺要去找黑子。”
“不行!黑灯瞎火的,你上哪找去?难得带你来吃次狗肉,你还不要?狗肉对身体好,暖身。”老罗恨不得把所有吃狗肉的好处都倒出来,但苦于没有研究,只知道暖身暖心。不过最本质的还是:好吃。
说完马上对厨房喊了句:“老板,再来份小碗的!”
小罗焦急甚至有些恐慌,不知道待会怎样才能不吃狗肉。
(三)
但很快问题就摆在眼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狗肉汤摆在眼前。在幽黄的灯光下,几根葱花在汤面上漂浮,显然,重点在于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狗肉上。但小罗竟有些反胃,也不知是被烟熏的难受还是其他什么的,只是不停地摆弄筷子。
“你这娃怎么不吃?”埋头“享受”的老罗吃了一阵才注意到小罗一点都没动,生气地问。
“爹,俺,俺有点难受”小罗扭扭妮妮,“有点想吐”一边捂着鼻子捂着嘴巴。
“得得得,你去他们厨房后头吐,别吐在了肉里,浪费!”老罗很不耐烦,不过正好也可以多吃碗肉,算是给自己加餐。
小罗很听话也很高兴,就像囚犯获得了批示,飞快地跑进厨房,找垃圾桶。
(四)
厨房地方小,但干活的人多,各司其职,剥皮,掏肠,洗肉,灌汤,配料……小罗着实看不下去,一下子恶心更是涌上来了,马上一头扎进垃圾桶,吐了出来。不过吐的也只是一些水。为了找黑子,他已经一天不吃饭了。
也不知吐了多久,稍稍缓和。他抹了抹嘴,打算离开。
突然,脚碰到了什么,一阵铃响,怔住。
蹲下,拾起,细看……再看看一地的黑毛,眼泪不禁涌了出来。
负责灌汤的矮个注意到这孩子,问:“这娃你干啥?这是厨房,别乱窜。”
“伯伯,这是哪来的?”小罗憋住泪问。
“狗身上的呗”,脱口而出,但又意识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马上催他离开:“你这娃,咋还不走了?”
小罗实在憋不住了,握着铃铛,也不说话,大哭起来。
厨房所有人都停下手头事,看着这孩子,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五)
老罗看孩子还不出来,正循迹找来。一见这场面,也怔住了,“你咋了?咋还哭起来了?”
“爹——爹——你看这铃铛——这——这是——这是黑子的!”小罗按压不住心情,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几遍才说完整。
老罗接过男孩握的紧紧的全是汗渍的铃铛,暗黄,有点褪色,独特之处就是有个“黑”字。老罗满肚子纳闷,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自家狗黑子的,不过突然他灵光一现。
“对!对!这就是俺家的狗呀!难怪俺找了一天也找不到,原来是被你们抓来了宰了!哎呦,我这养了十多年的狗啊!”老罗扯开了嗓子叫嚷着,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丢了狗。
老板一看势头不对,怕身强力壮的老罗闹场搞得不好收拾,马上笑嘻嘻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啊!真不知道是您家的狗啊。现在宰了,也没办法活生生地还给您,要不算俺买了这条狗,给——”,一边满脸堆笑,一边将两张百元塞进老罗口袋里,“这碗肉,算我请了,下次您来,还给您打八折!”
“老板啊,这不是八折不八折的问题,主要是你看俺这娃,说实话俺自己也心疼呐”,老罗恨不得也挤出点泪来。
“可现在这样,俺也没办法,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狗也一样,实在对不住了”,说着把装了一袋子的狗肉塞进小罗手里,小罗一个劲地哭,哪肯拿,只好又塞进老罗手里。
老罗一边叹气,一边接过袋子,“咋会发生这样的事,十几年的狗啊,就这样没了”,说着,老罗知道见好就收,拉着小罗走出厨房,满脸悲伤状走出门外。自然,一厨房人“贵宾”相送,安慰老罗,顺便安慰小罗。
来兴肉馆里的黄光颤了几颤。不远处的树飘落了几片黄叶。
(六)
“今天天真冷,不过吃了狗肉倒是暖和些了”,待黄光消失在身后,老罗心满意足地对小罗说:“娃,你装得真好!”说着把铃铛丢给小罗,又看了看手里一袋子狗肉,心满意足。
“爹——我——没——有”小罗不停地抽泣着,在黑暗里摸着铃铛,一横一竖,一点一撇,都是小罗刻上去的。尤其是那五个点,小罗怕有雷同,故意将“黑”字多刻了一点。摸着它的纹理,心痛就像无边的黑夜漫开来。
回到家,老罗很惬意,本着“今朝有肉今朝吃”的原则,将肉摆在碗里,推给一直哭不停地小罗,“来,娃,吃点狗肉,心情就会好点了。”
“我不吃!”小罗强忍着眼泪,望了老罗一眼,恨恨地说。
说完,小罗一把抓起铃铛,逃进黑夜。
一串铃声,飘荡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