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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阴  婚

2018-04-04  本文已影响1418人  清晨起
【乡土】阴  婚

今年的清明依旧阴雨绵绵,只是比往年更冷一些。

坟包上的草还没长起来,光秃秃湿漉漉的,坟头似乎又矮了一截。

老栓用铁锹培了点土,又四下里整了整,然后把四样吃食一字排开,点上四柱香。他叹了口气,蹲在一边抽开了烟。

风从坟头吹过来,香头上的烟雾卷着老栓嘴里吐出的烟,又钻进他的鼻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栓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树上有只老鸹叫了一声,老栓扔掉烟头,用衣袖擦了一把鼻涕,站起身来到坟前,把供的吃食仔细用土埋好,然后说:“老婆子,我先回了,早晚来陪你。”

走出几步之后,老栓慢慢转回身,看了看另一个坟包,眼睛就有些潮湿。

老栓的儿子小胖出事是在三十年前的夏天,十二岁生日刚过了不长时间。

小胖要借堂兄的摩托车去玩儿,堂兄不肯借,说他太小了,开不了大摩托。小胖只管死乞白赖地央告,一通软磨硬泡,最终开着摩托车上了路。

一开始小胖开得很平稳,可对面来了个卡车时,小胖就有些慌了。其实卡车还没到近前,他就惊慌失措,踩着油门加速冲了上去,与卡车撞个正着。

老栓的女人身体本来不怎么好,唯一的儿子出了事,病情立见加重。

这件事虽然是个悲剧,究其原因也不过就是小孩子不自量力、作为成人的堂兄没有尽到责任而已,一句天有不测风云就能概括得了。可接下来,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故事就戏剧性地上演了。

据老栓的一个邻居——一位中年妇女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老栓家张灯结彩的,她便问人,说有什么喜事?有人就告诉她,小胖结婚,她又问,哪儿的姑娘?人家说,对面杨庄的姑娘。

更蹊跷的是,这个邻居说她做这个梦在小胖出事之前。她觉得梦里办喜事不吉利,还和几个老头老太太说过这个事。她的意思是说破了也就无所谓了,所谓“夜梦不祥,题门大吉”吧。可巧聊天的人里面有个婆姨,娘家是杨庄的,她说,这梦果真是凶险,因为杨庄刚有一个小女孩死了,坟就在河对岸,就在小胖放牛割草常去的地方。

众人十分诧异,有人说,要不对老栓说一声,让他提防着点。另有人说,提防,怎么提防!不过就是个梦,当真说给人家听,惹人家不高兴。

鉴于这个梦寓意太明显,不让闲人八卦也很难,所以这话自然就慢慢地传到了老栓耳朵里。

老栓疑疑惑惑,就私下打问了一下。做梦的事谁也说不准,甚至多会儿做的这个梦,当事人也说不清了。可有人肯定地说,就是在事前听他家邻居说的。这个结论是否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实际一般人自己也无法判断。

可有一点是事实,杨庄确实有这么个女孩,年纪与小胖相仿,去世的时间比小胖出事早不了几天,而且她的坟头确实就在小胖常去的地方。

老栓女人的病不见好转,看了几个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撺掇着老栓去看看神婆子,老栓觉得不靠谱。就在这时,邻村有名的阴阳先生刘铁嘴主动找上门来。

既然已经上门了,那就看看吧。刘铁嘴在房前屋后厨房茅房烟囱地窖看了个遍,一口断定老栓女人的病一直不好,是因为有一股怨气冲犯。

刘铁嘴抽着烟、喝着茶,和老栓聊了大半天,把家里大事小情全部翻腾出来,老栓终于说到儿子出车祸的事。阴阳先生恍然大悟,说:“那就对了,就是这个原因!”

老栓问:“儿子出了这事,老婆肯定难受,我一个男人也觉得扛不住。但这与怨气有什么关系?”

刘铁嘴摇头叹息,说:“老哥你也有些年纪了,难道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家小胖十二、三岁也不小了,孤零零躺在地里,哪能没有怨气!”

老栓还是不信,说:“老婆原来也病着,不是单单因为这个事。”

“此一时彼一时!”刘铁嘴晃着脑袋,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这个病已不是那个病了。”

老栓将信将疑,问道:“可有什么法子?”

“有!”刘铁嘴盯着老栓的眼睛说,“配阴婚。”

老栓当即感到脊梁骨凉飕飕的。

这一回老栓着了道。

此前传说的有关邻居做梦的事老栓也只当梦话,现在阴阳先生也这么说,老栓不由得心里嘀咕。难道这真是命中注定?

老栓想,配阴婚的事未必管用,但是试试也没什么坏处,如果真给儿子找个伴,那倒是件好事。于是就和刘铁嘴一起去了杨庄。

“准亲家”很痛快,说:“两个孩子都孤单,作个伴也好,彩礼八千八!”

“多少?”老栓吓了一跳,“现在娶个活人也就这个数吧。”

“准亲家”说:“那倒是,要是活人肯嫁也行。”一句话就把老栓堵了个结实。

老栓回到家坐卧不宁,叫了两个小舅子过来商量。

老大年纪与老栓相仿,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说:“姐夫,这事倒是听说过,只是他家也太缺德了吧,意思一下是应该的,要这么多,他是卖女儿的尸身呀!这样的人家咱们还是不招惹他吧。”

老栓又看老二。

老二年轻,脖子一梗,直截了当地说:“姐夫,你甭信那一套,有那钱带我姐去大医院看看,别胡折腾。”

见两人都不赞成,老栓就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老栓的女人发了话。她使劲欠起身来,说:“不用争了,咱就给儿子配这个阴婚……”老二打断她的话,说:“姐!”

女人摆摆手,说:“老二,你们不要只考虑我的事,这不单单是病的事,这是我那苦命的娃的要紧事儿啊!”话没说完就哭成了一滩。

一切事情定下来就简单了。

老栓正式请了媒人,过门户帖,合生辰八字,放定。至于生辰八字合不合,想来算命的也清楚这是个什么事,反正给出的结论是没问题,大吉。

放定前一天,老栓一整天烟袋都没离手。

给女方的衣服、首饰都是纸糊的,花不了几块钱,可这八千八百块现金可是真的。老栓掏出了全部的积蓄,还跟女儿女婿偷偷拿了两千。至于为什么偷着拿,是因为女儿这头的亲家此前一直反对这件事。

老栓女婿的老子是个老党员,听说了这事就大骂老栓胡毬闹。老栓急了,吼道:“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花点钱咋啦!这钱就是省下了,你儿子媳妇也别想得一分。”

老栓这话重了,一下了把个亲家噎得脸红脖子粗,说不上话来,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字,“操!”

放定之后,两家就开始张罗婚事。

到了日子,男方派迎亲队伍到女方家接新娘,花轿吹鼓手一应俱全。这么说吧,除了接来的是一张照片,陪嫁也是一堆冥币、纸扎外,整个过程与寻常婚事没什么两样。为此,老栓又搭进去千把块钱。

老栓女人也强打精神参加了婚礼,只是这一天哭得比平时更多。

“婚礼”以后,阴阳先生刘铁嘴给选了个“黄道吉日”,准确的说是“吉夜”,双方一起开坟。

阴阳先生不让点灯,河滩里黑咕隆冬、泥泞不堪,挖坟的心惊胆战,两腿发软,某个人滑一跤都能引起一阵尖叫。刘铁嘴就笑话这些后生,说:“你们他妈的哪象个男人!再这么磨蹭就错过时辰了。”

好不容易才把“新娘”的棺材起了出来,随行的人一路撒着纸钱,连夜抬到老栓家祖坟。这边,“新郎”的棺柩旁已经挖好了穴位,众人就把“新娘”埋了进去。

重新堆起坟头,培好土,在坟墓前摆上供品,烧些纸钱,老栓家这件大事就这么了了。

照理,合过冥婚,男、女双方就是亲家了,要按亲家关系走动来往了,可是老栓因为彩礼的事,心里总堵着一块东西,对方也不待搭理他,所以老栓这个亲家跟仇家也差不多,最起码是个冤家。

不管怎么说,想想儿子身边有了个女人,老栓觉得这事值得。

只是,过了没多少日子,也就是这场婚事后一个多月,老栓女人也撇下老栓,走了。

二小舅子恨老栓不肯带他姐姐去城里看医生,再也不和老栓来往,女儿的公公说他是个老封建,告诫孙子们离姥爷远点,女儿两口子有时来看望老栓也尽量避开他爹。

三十年的时间到底有多长?那得看问谁。

老栓这三十年几乎和一天差不多,再没有任何值得记忆和怀念的事。

老栓没有带雨披,从地头出来就冒着细雨往家走。路上时不时会碰到上坟的人,他们说:“栓叔,紧走两步,看淋病了。”老栓只看见对方嘴动弹,“啊?”一声,然后继续往回走。

回到家,老栓感到特别地困乏,湿衣服也没换就躺在了摇椅上。

老栓一阵迷糊,好象睡着了,又好象没有睡着。他看见老伴抱着个孩子给他看,就象儿子小时候的样子。老伴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很清楚,那就是他的小孙子,他老伴特意带着给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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