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我妈妈的婆婆

周末我回老家的时候，买了很多水果。

到家才放下东西，我就马上带上了一半的水果送去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家跟我们家离得很近，走小路五分钟就到了。我一到就一边帮外公外婆干各种活，一边跟他们聊着我在外面发生的事情，一直呆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才回自己家。

但是回来还没有进家门，我就被奶奶给叫住了，让我吃过晚饭后去给她搓背。

我正要应声答应的时候，看到同样放假回来的大伯家的姐姐正好进门，于是改口拒绝了奶奶。

我们是南方人，洗澡是每天都洗的，我外公外婆都快八十岁了，上了年纪虽然不是天天都洗澡，但是只要能动，都是自己洗的，从来没有叫我帮搓过背。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回事，同样是老人，她六十多岁，比我外公外婆还年轻了十几岁，明明身体也比我外公外婆好很多，走路那个小步子溜得比我都快，可是她就是有个毛病，不论春夏秋冬，洗澡都是拿个盆子装水，然后用毛巾擦身体，也从来不用香皂或者沐浴露。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来她都叫我去给她搓背，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星期就等着我回去帮她搓这一次背，反正每次我都看到，那个盆里的水哦，灰灰的，真的很浑浊，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嫌弃。

而之所以不愿意再帮她搓背，是觉得奶奶自己有五个儿子呢，每个儿子下面也都有两三个孩子，所以她的孙子孙女加起来有十多个呢，每次放假的时候他们也都会陆续回来，她该使唤使唤其他人了。

奶奶听到我的拒绝就开始生气，加上应该是看到我“又”提了一半的水果送去外公外婆家，两件事合起来让她有点闹心，于是就开始说我偏心，买了水果就知道送去外公外婆家，不分给她，对她不孝顺……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奶奶也不是第一次骂我不孝顺，以往我每次回来，放下东西第一件事就是去外公外婆家，而奶奶家就在旁边，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她家，她都看在眼里。

之前，我每次去了外公外婆家回来后也都会送点水果给奶奶，虽然没有给外公外婆家的多，但是至少没少了她的那一份就是了。

可是我刚才看到大伯家的姐姐回来的时候，除了随行的包包之外，就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东西回来，于是我说到：

“我小时候没有吃过您一块糖，您那么多孙子孙女呢，应该不少我一个给您送水果。”

奶奶被我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大伯家的姐姐听到我的话，有些尴尬地避开了，我却心情很好地回家帮妈妈做饭。

小时候的事情有很多我都还记得，奶奶重男轻女很明显，她买的那些小零食我很少吃到过，都是趁我和我弟弟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分给她其他的孙子孙女，连我弟弟这个男孩奶奶都没有宠，多半是觉得我妈妈性格好，好欺负，给不给都不会因为她的不公平去找她闹。

我经常从外面玩回来看到伯伯叔叔家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都有糖有零食吃，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是奶奶给他们的，因为那熟悉的包装纸，就是奶奶常买的那几样。而且我偷偷亲耳听到过奶奶跟他们说，吃的时候不要让我和我弟弟看到……

晚饭做好后，妈妈另外拿了一个盘子，从桌上的每个盘子里都夹了一些菜和肉，然后让我拿去给奶奶。

我看着盘子里的鸡腿，表示很疑惑。因为奶奶早就没有牙齿了，一直是戴着假牙套吃饭的，她之前吩咐过我们，如果给她添菜的话，不要给她那些太硬太费力的，她吃不动。所以平常给她夹的都是些比较软糯没有骨头的，这突然变成鸡腿，而今天的鸡腿也没有炖烂……奶奶她老人家啃得动吗？

妈妈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到：“你奶奶到处去跟别人说，每次我们给的都是边边角角自己不吃的肉，从来没有给过正经的好肉，所以以后不管她吃不吃得了，都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行吧，在农村名声比较重要。

别看奶奶年纪大了没有牙齿，身体可是很硬朗的，经常去一些小老太太家串门聊天，把我们家怎么对她的都到处去说，她有自己的版本，好的也说成坏的，人言可畏啊！

唉，现在又不是吃不上肉的穷苦时代，奶奶想吃什么样的直接说了我们肯定依她，而且离得那么近，就是几步路的事情，自己端碗过来随便夹都行，不喜欢的话让我们给她买新鲜的她自己做也可以，可是她当面不跟我们说，就爱出去跟别人乱说，说的也都是我们对她不好的话……

还有一点是，每次叔叔伯伯他们也是给奶奶一样的肉，但是她从来不说其他人，就只说我们家，太有针对性了！

其实对待奶奶，我的心态是，该做就做，该给就给，毕竟没有她就没有我爸爸，也就没有我，所以该孝敬还是得孝敬。但是说要亲近，我确实做不到，因为小时候受过奶奶给的伤，不仅仅是给到我们身上，更多的是给到我妈妈身上，让我真的很心疼我妈妈。

有一件让我妈妈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是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没有太记事，那时候我五六岁，弟弟也就两三岁吧，我和弟弟差点就没了。

那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把家分了，把土地什么的也都分完了，所以她不用干活，每天都是在家里闲着，吃穿都是几个儿子一起分担。

有一天上午妈妈因为要去给人打零工挣钱，于是就叫奶奶帮忙照顾我们。其实只有我自己的话我会乖乖呆着的，但是弟弟太小我又不会照顾，而且家门前有一条为灌溉农田而修的水渠经过，当时恰巧正是农田给水的时候，每天都有水从家门前流去下游，妈妈怕我们贪玩水，被水冲走可不得了，要有大人看着才行。

奶奶答应了之后妈妈才放心地去干活。

但是妈妈才去了没多久，就有人来叫奶奶去赶歌圩唱山歌——奶奶很喜欢这种歌圩聚会，三天两头都会去，有人来叫她，她立马就答应了。

奶奶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一边叫我自己背着弟弟去外公外婆家。我记得当时奶奶嘴里还说着不满的话，具体说了什么我忘记了，但是那种厌烦的情绪我能感受得到。

我见奶奶要出门，只好听话地背起弟弟去外公外婆家。当时我很瘦小，弟弟有点重，我只记得我很吃力，背着弟弟我走得不是很稳。

外公外婆家走大路要绕好远，要我背着弟弟走那么远的路，我觉得我做不到。但是如果顺着水渠边走小路到下游，就会很近，小孩子走得慢，十分钟也能到了，所以我选择了小路。

小路上的石头凹凸不平，平常偶尔有人会在渠边上洗衣服，有的地方还会有小水坑，我背着弟弟摇摇晃晃地，几次差点就掉进水渠里去了。

就在快要到外公外婆家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我脚一滑，我们姐弟两个真的摔进水渠里去了。

其实水渠不深，水流也不大，能够站起来抓住水渠边上的石壁就能站得住的，但是我们两人身子太小，没有什么重量，一下子摔进去也反应不及，被冲走了好一会我才从懵懵的危险状态里反应过来。

好在我背着弟弟的时候一直抓着弟弟的腿，就算掉进水里了我也没有放手，所以我和弟弟没有被分散。

但是摔下来后我磕到了左手，很疼而且没有力气，另一只手还要抓住弟弟，所以一直抓不住东西，也停不下来。直到我们被水下用来分流挡水的石头挡住了才没有被继续往后冲。

我挣扎了半天想要慢慢拉着弟弟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上磕到了东西——原来我和弟弟已经被冲了好远，头上是搭在水渠上供人在水渠左右两遍横跨的石板，我和弟弟卡在了石板下面出不来。我试图把弟弟先推出去，但是这个石板太宽，弟弟又哭喊着害怕，一直抓着我不肯。

我们被卡的这个位置离外公外婆家已经很远了，而且附近也没有人家。我没有哭，弟弟在摔下来后就一直在哭，我在弟弟的哭声下喊了好久都没有人应，最后也跟着弟弟哭了起来。

我就抱着弟弟泡在水里，我们都哭累了没有声音，但是我看到弟弟的两行眼泪还一直流着，我时不时喊一喊，看看有没有人路过能救一救我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没有力气喊了，但是仍旧死死抱住弟弟，弟弟也抓着我，我那时候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办，恐惧极了，心里默念着着，爸爸妈妈肯定会来找我们的，一定会的。

就在模模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和弟弟的名字。

等声音更近的时候，我听清楚了，其中有妈妈的声音。

妈妈终于来找我们了，我立马来了精神，赶紧用最大的声音喊妈妈，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喊一边哭，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管了，就只知道要喊妈妈。

没多久，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们从石板底下弄了出来。

我和弟弟得救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妈妈赤红的眼睛，现在回想，那时候妈妈是该有多着急多担心啊。

叫了好一会，弟弟一直没有醒，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妈妈是流着眼泪去摸弟弟的鼻子的，确认还有呼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立马把我们送去医院。

由于泡在水里太长时间，我和弟弟都发了烧。弟弟烧得比我严重，额头上也磕出来一个大包。而我，左手被磕到骨头断了，怪不得使不上力才被水冲了那么远。我的左手后来虽然骨头接好长好了，但是一直到现在，干重活的时候，我仍旧能感觉到使不上力。

其实那天，妈妈中午就回来了。回来没有看到我们，奶奶也不在家，以为是奶奶带我们出去玩了，于是就在家里忙其他事情，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安。

等下午奶奶回来的时候，妈妈看到只有奶奶一个人，心里咯噔一下，有种预感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

问了奶奶，奶奶才说让我和弟弟自己去外公外婆家了。

妈妈赶紧去外公外婆家接我们，但是到了外公外婆家，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我们，这才担心起来，问了我们家邻居和外公外婆家邻居，所有人都说没有见到过我们。

妈妈急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让所有人都帮忙找我和弟弟，但是所有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实在找不到。

最后猜测有可能是被水渠里的水冲走了，于是忍着心慌，沿着水渠一路找。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弟弟卡在水里泡了五六个小时……

我们出院后，性格温和的妈妈找奶奶大闹了一场，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爸爸，也冲奶奶发了火。

其实奶奶的偏心邻里都知道，她会带叔叔伯伯家的孩子，但是我和弟弟她很少带，平常如果奶奶不愿意带我们的话，妈妈就会把我们送到外公外婆家，所以我自小就跟外公外婆亲近。而这件事之后，妈妈再也没有让奶奶帮忙带过我们，就算是奶奶主动说要帮忙带我们，妈妈也不肯，宁愿舍近求远送我们去外公外婆家。如果外公外婆没有空，就算是下地干活，妈妈也要自己带着我们去。实在不行宁愿不去干活也要自己照顾我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妈妈后来也把我骂了一顿，并且也时常叮嘱我，要我以后不论是自己还是带着弟弟，都不许再走那条小路。

其实不用妈妈说，我自己也有了阴影，一直到上高中，如果没有大人一起的话，我都没有再自己走过那条小路。

面对五个儿媳妇，奶奶最喜欢刁难的人是我妈妈，因为我妈妈性格好，人又善良，除非是像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不然受了委屈多数时候都不会说。而其他婶娘伯母，一有点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就大吵大闹，奶奶不敢得罪她们，所以就挑我妈妈这个软柿子捏。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周日下午返校时需要交一个什么学杂费，忘记了，但是记得是五块钱。那天早上爸爸出门时太匆忙忘记给了，妈妈身上又没有钱，而当时校车已经等在家门口了，只有奶奶在家，妈妈不得已跟奶奶开了口。

奶奶借是借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当天晚上爸爸干活回来，自行车还没有停稳，奶奶就来跟爸爸讨要那五块钱了，生怕是不还给她一样。

不过其实也不能怪奶奶，因为我们家当时确实穷，不然我妈妈不可能连五块钱也拿不出来。

但是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叔叔伯伯身上，奶奶绝对不会去要这五块钱，因为我见过奶奶在叔叔家的两个妹妹返校的时候，一人给了三块钱，让她们去买零食，所以这样的差别对待，让我早早地就对奶奶感到了失望。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奶奶眼里没有我们，我眼里自然也就没有她。

可是她用心对待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却还不如我和我妈妈对她好，有事的时候奶奶却不敢叫婶娘伯母们帮忙，生病了陪床也叫不动她们，最后还是我妈妈去伺候的。

去年奶奶生病刚出院回家，五个儿子儿媳轮流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轮到我爸妈照顾她的那几天，正是收稻谷的时候。收稻谷的师傅一大早就开着机器等在我们家路边，爸爸妈妈正收拾袋子要带着师傅去我们家的地里收割，而收割的时候需要最少两个人才好把稻谷装袋。但是一大早，奶奶就吵着要吃街上的米粉，要我妈妈去街上打包回来给她。

当时而家里也不是没有吃的，然而要去街上打包的话一来一回也要四五十分钟，师傅怎么可能等我爸妈那么久，所以奶奶在这个时候吵着非要吃街上的煮粉，我爸爸妈妈说等忙完下午再给她去买，然后就没有再理她，带着师傅出门收稻谷去了。

后来，奶奶好了之后就出去跟人说，我妈妈对她不好，连一碗粉都不肯给她吃……然后春节我放假在家一共呆了快一个月，天天早上去街上给她打包米粉回来，她说吃腻了我也不听，让她吃个够，我心里那个气啊，就连最后一天我要回城上班，早上也没忘记去给她打包米粉。

我不管她吃不吃，反正我就是听不得她说我妈妈不好。不过就算这样，等我不在家，我也能想象得到，奶奶肯定又会出去跟人说，只给她吃米粉，不给她吃别的东西——反正她总有她自己的版本。

所以我确实不喜欢我妈妈的这个婆婆，就算她现在老了，对我们没有小时候苛刻了，我也仍旧喜欢不起来，尽量做好本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