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月
父亲打电话来问,七月十五我是否回去烧纸。我还是那句话,就不回去了。其实早在七八年前,我就清楚地说过,以后七月十五我不烧纸了,可是,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照样会打电话来问。开始的那几年,每每接到父亲的电话,我还会忍不住提高嗓门儿,有些生气地再清楚地重复一遍无数次讲过的话。放下电话,总是在想,还不到那个年齡,记性就这么差!后来我才明白,父亲的这个电话,其实不是在问我烧纸的事,是想确认一下我会不会回家!人老了心思就全在儿女的身上,盼孩子回家,成了每一个父母最急切的心愿。
可是,七月对我来说,能少回家一次就少一次,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七月,妈妈在我的怀里静静地走了!两天后就是七夕,是爷爷的生日。就从那一年起,我的七月就变成了灰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后来的十几年,爷爷再也没有好好地过一次生日。
透过窗口,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亮色,我的思绪被拉回了过往。
童年的七月是我掐着手指头盼着想要过的,因为有两件在我看来十分重要的事情都在七月,一个是爷爷的生日,在七月初七,再一个就是七月十五面羊节。
爷爷生日时,孩童时期的我最主要就是想着这一天能大吃一顿,后来年龄渐长,高兴的是能和姑姑们一大家子人团聚。爷爷是个大忙人,闲不住,在这一天,他看在大家伙的面子上,比平时在家能多待上个把钟头,也仅仅是个把钟头而已。
爷爷爱吃年糕,但又觉得孩子们做起来麻烦,便主张吃饺子,说包饺子时,家人们可以边唠嗑边干活。因为我不爱吃肉,爷爷总要嘱咐别忘了给我和素馅,并叮嘱一定要给我做的好吃些。记得那时我可得意了,弟弟就嫉妒我,说爷爷偏心,他也非要改吃素馅饺子。姑姑们也趁机逗爷爷,还是喜欢孙子比外甥多一些吧,爷爷吧嗒着旱烟袋不出声,只是看着我笑。
馅我最爱吃小姑和的,饺子我虽然也不过吃十几个,可是我要大家都得动手给我包,因为每个人包的饺子不一样,我就觉得口感竟然也不同,我的兴头其实在这儿,巧的是大家也都乐意宠着我。
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每到爷爷过生日,我老爱问爷爷,今儿您又添新岁了,时间走这么快,您害怕吗?您担心吗?爷爷吸一口烟,笑呵呵的叹口气说,如今的日子不愁吃穿,日子好过你就不会去在意它快或者慢……
爷爷还在自顾自地说,我问归问,爷爷答些什么其实我并不关心,看似在问爷爷,其实我是在问自己。因为迷茫啊,眼见如梭的日子飞驰向前,却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现在回头想一想,当时要是能懂爷爷的话,对解开自己青春的困惑是有很大帮助的。
是啊,为了不吃淡饭,为了野菜能填饱肚子,爷爷没日没夜地苦干,他们那代人,真没有空“迷茫”,有时我就想,也许迷茫就是想的多而做得少吧。
我的七月过完爷爷的生日,马上就到七月十五了,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家家都要蒸面羊,就是用蒸馒头的面捏成羊的形状再蒸熟。然后拿面羊当作祭品,上坟祭拜逝者。那时,我最乐意做的一件事就是缠着妈妈学做面羊,妈妈是个巧手,我羡慕死了,心想,只要肯努力,勤练习,我也能行。妈妈熬不过我,揪一块小面团让我玩。可我是有野心的,不仅仅是玩一下而已,我一边捏一边美美地想自己那白白胖胖的面羊出锅时的情景,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于是学着妈妈的样子,揉,捏,拍,剪……
接下来,就是坐立不安地等,等那倾注了我满满热情的面羊出锅。时间到,我凑到妈妈跟前,紧张而兴奋地瞅着我那一个,妈呀,咋的了这是,这羊是出车祸了,咋面目全非呢?它似一个小丑,可怜地被挤在一个安静的角落。
毕竟是孩子,毕竟丑小羊带来的烦恼,远比不上众羊们带给我的快乐。姨姨,姑姑,舅舅,还有邻居的老奶奶,都送来了面羊,羊娃娃们各具形态,扁长形的,大多显得魁梧,方圆的,带着俏皮可爱劲儿。有的眉眼长开了,有的就显得很紧吧,不讨喜。上的碱面儿足的,嘴也笑裂开了,脸上都有了褶皱。看着它们,我像是丰收了啥东西似的,甜甜的幸福满满的都能溢出来。
可这一切,随着妈妈的离去戛然而止!
每年的七月依然不紧不慢地走来,走向八月,而我的七月再没有红焰焰的热情和绿生生的活力了,七月在我心里,它已不可能只是个时间概念了!
窗外,夜色渐浓,我想起了作家龙应台的一句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泪水滑落嘴角,咸咸的,我拿起手机,拨通父亲的电话:爸,我明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