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回忆录

    王晨又来这家面馆吃面了，老板和他也熟悉了，知道他的口味——“西红柿打卤面”。

    王晨在面馆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头发又长又丑、胡子拉碴的形象掩盖不了他二十岁的年纪，他眼里的深沉是一般人看不明白的，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了解他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他喜欢来面馆，不仅仅是因为和善的老板，面馆生意很好，来的人络绎不绝，在面馆里不会像一个人那么冷清。他喜欢热闹，却没有热闹的情绪。

    面已经好了，老板亲自端来了他面前。

“小晨，今天有没有觉得自己想起来什么啊？”

老板大声的问着，有力的喊声好像每天300多碗面的工作量对他来说就是小意思。

“没有，我今天没有一点感觉。”王晨停下来，不再吃面。

“没关系，慢慢来，这事儿啊急不得，放宽心。早晚会记起来的。”老板安慰道。

王晨不吭声，点点头，开始吃面。

面馆的面确实是好吃，每天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是店里除了老板之外就有一个员工——老板娘。老板娘不怎么爱说话，只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她也不会叫苦，每天的工作量很大，她经常会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王晨经常会看到老板给老板娘揉肩膀，但是有时候真正忙起来的时候老板自己也是腰酸背痛的。

老板娘没有很漂亮也不会说一些漂亮话。面馆之所以那么受欢迎，靠的就是老板自己的手艺和他们的实在。他们夫妻两个人实在是善良，人家来吃面忘了带钱，他们我不会说什么恶毒话，反而让人家放心吃，吃饱了再走，下次来的时候再给。

王晨就是他们的老顾客，受过这样的照顾。老板和老板娘对他总是格外的好，他们没有孩子，准确说是没有了孩子。

王晨记得半年前老板得知他的情况和他谈心。喝了点酒，老板安慰王晨的时候，突然泪如雨下，让王晨吃了一惊。

“我儿子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有你那么大了。或许比你还大一点儿。”

“发生什么了吗”

“……”老板和老板娘沉默了好久。

王晨觉得自己突然又提到了他们的伤心事，后悔的表情显在脸上。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儿子是我的骄傲。我儿子三年前的时候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是他工作的第二年，他在警察局工作，那年他才17岁，成绩优秀身体素质也是第一。被学校破格推荐到我们家的一所警校里，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他妈都高兴坏了家里的亲戚也是一片称赞。”

老板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下。

“当时只觉得他是我们家的骄傲，也没有想到这个职业的危险性那么高。那天，他去上班，走之前说中午回来吃饭，让我们做面条，多做几种，他中午带同事回来吃。他从小爱吃我们俩做的面，我们也乐意做，变着花样的做。他去上班后我和他妈收拾收拾就赶紧去了菜市场买些菜回来。菜市场是他上班的必经之路，我和他妈走到菜市场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人在那围观，警车和救护车在门口停着，好奇。我们也走近了，看到我儿子在地上躺着，刀就在他心口那插着。旁边跪着一个阿姨抱着他，捂住他流血的伤口。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他妈妈的哭声让我反应过来。医生过来了，他被抬上救护车，我和他妈妈也上去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他还能说话，还能笑着安慰他妈妈不让她哭，说他不疼。”

王晨听到了老板娘的低声哭泣。

“车开的很快，他的脸色变得也很快，他妈妈一直鼓励他，我也握着他的手。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上次握着他的时候还是他小的时候，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后来我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凉了，他也不说话了。我看着他的脸没有了血色，我明白我失去了他。”

老板娘的哭声变得大了起来，王晨内心难过起来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因公而死的吗？”

“嗯，那个人是个重案犯，身负三条人命。那天他去了菜市场，他们打了个照面，职业的敏感让他起了怀疑。他一路跟踪，后来那个人发现了他，我儿子没有带任何防身的东西，他的刀就那么扎了进去。但是那个人也受了伤，所以后来他的同事也轻易的抓住了他。这是后来我儿子的同事告诉我的。”

老板的眼眶红了，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拥着老板娘。

“后来，我们两口子就开了这家面馆，我儿子的同事经常过来吃面。他们都听过我儿子说我们做面好吃，我没有了儿子，把他们也当儿子一样对待。他们身上有我儿子的影子，我喜欢他们来。”

王晨听完老板的这个故事，竟然有些头疼，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又犯了头疼。

老板送走王晨后，和老板娘开始收拾东西，两个人相依着回了家。他们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分离。

王晨一路上回想着老板所讲述的，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下来了。用手一摸，竟然是一滴冰凉的泪。

王晨二十岁了，他对自己二十岁之前的事，没有一点印象，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降生在这个城市的。

王晨回到自己租住的出租屋里，昏暗的灯光像极了此时他的心情，面馆老板的过去还在他的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被子，王晨渐渐睡去。

“晨晨，妈妈来看你了，你醒醒！”一个看不清面庞的女人站在王晨的床边，王晨努力的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也许是夜太深了显得灯光背面更加昏暗了。

“你是谁？妈妈？”王晨弱弱的问。

“嗯，是妈妈，妈妈来接你回家。”那个女人说。王晨像是听到了她的哭声。

“我们家离这远吗？我们怎么回去啊？”王晨痴痴的说着。

“不用问了，跟妈妈走吧。”

“好。”

“妈妈，妈妈你别走太快，我跟不上了，你等我、等我……”

王晨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后背被汗水浸湿。窗外的阳光透进他的小屋，把屋内的一切照的一清二楚，没有那个女人，那个梦里的女人。

王晨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从梦里醒过来。他觉得自己之前做过这种梦，什么时候呢？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过了好久，已是下午。王晨换下了旧衣服，下了楼，去了理发店理了头发，听到了小贩儿的叫喊声。生活不会因为一场不真实的梦而发生任何改变。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冥冥注定的。

十五年前的夏天，王晨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和爸爸妈妈姐姐一起来到这个城市里旅游。三天的游玩，游遍了很多景点的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回到旅社，王晨因为年纪小早早就躺下睡着了。爸爸妈妈躺在他的左右，姐姐在另一张床上也已经睡着了。

可是当他醒来时，爸爸妈妈姐姐都不见了。他被锁在一个小黑屋里，等待被卖。

那晚，很安静，王晨的爸爸妈妈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他们一同开门看情况。开门的瞬间，一个巨大的冲击把他们撞进屋内，一个健壮的男人首先把爸爸按在地上，妈妈反应过来后立刻冲到门口喊人，可是夜深了，门也隔音，值班的人也不见人影。男人被这喊声吓到了，爸爸的反抗也让他怒气冲天，随身带的刀就那么随意的捅到了心脏，妈妈转身回来的瞬间被扎到肚子，在丈夫旁边慢慢的躺下。王晨的姐姐当时已经九岁，亲眼看到这血腥的一幕。看到爸爸妈妈躺倒在地上，她冲向那个男人，不断的捶打、撕咬。可是孩子的力气总是抵不过一个身强力壮又没有人性的男人。

那个男人拿走了他们的财物，带走了王晨。

王晨醒的时候在小黑屋里，突然陌生的环境让他措手不及，他不见了爸爸妈妈姐姐开始大哭起来。小男孩总是精力旺盛，喊声让那个男人听着烦躁。他给王晨一杯牛奶和一个面包。王晨不吃，他硬是按着王晨的头掰着他的嘴使他吃下了那些有料的牛奶面包。

从那以后，王晨变得痴痴的，被卖给一户人家时，人家看着他闷不吭声，以为他认生，其实王晨从那时候已经开始变了。养了他五年，那对夫妻终于忍受不了，把王晨丢在了公园。

王晨那时候12岁，开始了他自己的流亡。

很多事，他依稀记得，小黑屋里听到的三人被害的消息、那个杀了爸妈姐姐的男人手上带着爸爸的手表。

他太小了，很多事他都无能为力。他选择装傻装疯。他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孤儿。

直到面馆老板的事儿自己知道后，那些被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好像一下子被公之于众。刺痛了他，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可是切肤之痛不能忘，生离死别自难忘。

……

王晨走进面馆，老板和老板娘看了好一会才认出他，这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和之前的邋遢鬼截然不同了。

王晨多年后第一次笑:“老板、老板娘，以后收留我吧。我来给你们帮忙。”

老板和老板娘笑了。

面馆的生意每天都是那么多，即使很忙的时候，王晨和老板娘也像极了母子一般，而老板在后厨看着他们欣慰的笑了。

很多新顾客刚来了都会说“老板娘你儿子很帅哦！”

“很帅，像我！”老板在后厨响亮的一声回答。

生活从来都是坏到一定时候开始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