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羽吟 第七章 跪恩
这些日子里，冰墙里不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酆都大帝偶尔会去看冰墙里的情况，后来渐渐地也会和涅槃切磋两把，每次切磋完，都会和凌寒唏嘘一番。他很喜欢涅槃，后来竟不顾昊天帝的旨意，允许涅槃在地府自由活动。
涅槃便在地府里肆无忌惮了起来，常骑在地狱三头犬身上整个地府闲逛，有时去帮鬼差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鬼，帮孟婆灌不肯喝汤也不肯进忘川河的鬼。
涅槃突然让地府有了生气，这是上亿年来地府前所未有的。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楚江王，某日也扬起了他一向下垂的嘴角。
最开始怕极了涅槃的小阴差也逐渐和涅槃熟络起来。从最开始的大气不敢出，到后来的和涅槃嬉笑怒骂。当然，在这期间里涅槃还教了他许多简单的法术，以至于他在鬼差里的品级提高了不少，这是他以前从不敢妄想的。
凌寒有日突发感慨，说道:“如果地府一直这样就好了。”
酆都大帝便凑在他耳边说:“如果你喜欢，这地府可以一直这样。”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这一界帝王语气里透露着的竟是讨好。
凌寒愣了一下，站起身来，走远了两步，说道：“但这毕竟是地府，地府最好是不要有生气的。”
酆都大帝沉默良久，淡淡点头。
黑暗的地府里，每日依旧闪烁着一抹火红。
三十年后，鬼门关前。
一十三四岁模样的红发少女站在众人面前，眼眶微红。
酆都大帝依旧是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揉乱涅槃的发，说道：“小鬼，你今天就可以走啦。”
涅槃低下头，又抬起头，笑了笑。
楚江王走到涅槃面前，递给她一个黑色的布袋，缝得很粗糙，说道：“万不得已时再打开。”然后便冷着一张脸走了。
涅槃笑了起来，目光一直随着楚江王的身影到城门口，忽然喊道：“大胡子，多谢啦！”
城门口的楚江王轻笑出声，揉了揉自己的胡子，却没有回头。
小阴差走过来，塞给她一块穿了绳的石头，说道：“我没有什么稀奇物件给你，但只要你在这上面滴一滴血，我说什么也要向酆都大帝告假去救你。”
涅槃接过石头，戴在颈上，又把刚刚的布袋挂在衣服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酆都大帝便说道：“不必告假，带上我便可。”小阴差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涅槃眯起眼睛笑了笑，低头，装作揉眼睛的样子。
牛头马面给了她件御寒的披风，黑白双煞送了她把御敌的匕首……
直到最后，凌寒说道：“我……没什么可送的，便……随叫随到吧。”
涅槃突然跪下，磕了个头。
“涅槃无以为报。”声音带着细微的鼻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她又磕了个头，说道：“在这地府八十一年，涅槃感受到了世人畏惧的地方带给我的温暖。诸位之恩，待涅槃去神界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再来报答。”
“没人想要你的报答。”酆都大帝突然开口，轻叹道：“在这乱世之中，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
“嗯。”她声音很低，泪意在话语间飘绕。
“该上路了，这黄泉路，可无人能陪你走呢。”凌寒苦笑着说道。
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起身，裹紧身上的披风，独自走上这黄泉路。
“别回头！”小阴差喊着，夹杂着细微的哭腔。
涅槃闭上眼睛，步子轻轻地向前迈着，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待她睁眼，遍地鲜血，漫天血色。周遭的杀戮死亡之气比地府还浓。
这，便是妖界吗？
远在地府，凌寒坐在冰墙之内，目光定定的望着冰墙的另一头。
酆都大帝坐在他身边，轻叹一口气。
“这么多年，其实在你心里，涅槃已经和你弟弟一样重要了吧。”
其实他想问，那他呢。
但他害怕听见回答。
凌寒点点头，说道：“毗沙，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涅槃去妖界。”
“涅槃的确是保护你弟弟的最佳人选，只能说，人各有命了。”他又叹了口气，轻轻碰了下凌寒的肩，又缩回手。
“若我能出这地府便好了，也不至于牵连涅槃。”
二人不再说话。
酆都大帝轻勾着发梢。
凌寒啊，你可知，我有多庆幸，这地府将你困在这里。
黑羽少年反手拧过那女子的手，一掌将她推下树，却又紧抓着女子的手不让她掉下去。女子冷哼一声，骂道：“你这小人，我妹妹救了你，你却想下杀手。”
“我必须要变强，这样才能保护我爱的人。”
“那就要伤害别人爱的人吗？”那女子却无一丝慌张，反而笑了起来。
他盯着那女子的脸，说道:“这难道不是妖界的法则吗？”
“哪来那么多法则？想要生存，手段有的是。”那女子闭上眼，垂下的手猛地一抓，地面上的土忽然被某种力量冲破，满天飞土过后，他被捆在了树上，身上缠绕着一条条夕颜花的藤蔓。
“吾名花苒，几百年前和花谣结为姐妹，这百年过去，我二人相依为命，不也过得安稳吗？”声音很大，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花谣。
他看着面前的这对姐妹，眼前浮现出虺的身影。
他若活着，百年之后，他二人大抵也可以这样互相保护。
可因为他的懦弱，虺死了。
他要是能在虺被恶人所害时像花苒救下花谣那样救下虺，又怎会是这样一番局面。
然而晚了，一切皆已成定局。
“小子，无论是谁，心中都得有自己的底线，越过那条线，你所做的便一定是错的。你以为妖界只管利弊不分黑白。但我告诉你，不分黑白的，不配为妖。”花苒顺着藤蔓跃上树杈，蹲下来，眼神凌厉:“你刚刚并没起杀心，若我不拦你，你也不会对我妹妹下手，因此我不杀你。你走吧，别再回来了。”说罢，花藤收缩，一直缩回到桃花树下，缠绕在树干上，一切恢复原样。
他跌落下树，疼得差点尖叫出声。
这一摔似乎让他清醒了很多。他爬起来，面对着两位花妖跪下，说道:“求二位姐姐收留我。”
“为何？”“叫你走……”花谣和花苒同时开口，花苒看了妹妹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我不想做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事，我……想和二位姐姐学真正的妖界之法。”他的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花苒看着花谣，花谣与姐姐对视一眼，点点头。
“你起来吧，”花谣柔柔问道:“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恳请姐姐赐名。”
“我们并非与你有缘之人，不过是你执意要留下来的。”花苒冷冷开口道，“待日后你遇到了真正与你有缘的人，他自会给你取名。”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少年与这对姐妹生活在一起。花谣待他很好，每日给他些饭吃，还教他些保命的手段。花苒则不同，每次有恶人想要害他们三人时，花苒总是把他推到最前面，但当危急生命时出手，还在事后给他疗伤的药，尽管那药用起来很痛，但药效却很好。
他一天天地变强，渐渐长成人类十六七岁的样子。
每在这里多生活一天，他越觉得，这片桃花林以及盘在桃花树上的夕颜花美得那样不可方物。
他发现，原来妖界也可以有这样不落世俗的地方。他有时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然而世事无常，美梦未过半，便被喧嚣打断。
二十四年后。
那日天很热，躁得很，少年正在树下偷懒乘凉，却被花苒拽了起来。
倚在枝桠上的花谣忽然慌张地小声喊着:“有厉害的家伙来了。”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一跃而起，说道:“我去看看。”话未说完，一双墨色的双翼便已张开。
花谣为他指了方向，对花苒说道:“也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子了呢。”
“没那么简单，”花苒摇摇头，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
远远的，少年便看到一身白羽的慈羽以及他身后躲躲藏藏的泫雅。
他迟疑了一下，飞回到两位花妖的身边。
“二位姐姐，这回来的人是我的仇人，我的私事，我……”
“去吧。”花苒手一挥，硬拽着花谣往安全的地方走。花谣不住地回头看着，花苒也别过头，淡然说道:“你死了我会给你收尸的，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
他笑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他掠过桃花林的上空，俯视这片百年不凋的花海。
但愿，他还能看到。
“姐姐，我们不去帮他，他能……”
“放心，这臭小子死不了。”
他脚尖轻点了一下铺满花瓣的地面，远远挡在慈羽一行人面前。
“出这片桃花林，我和你斗。”声音极冷，面若冰霜。
慈羽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偏头，一脸无害的样子，说道:“为何？”
“我不想脏了这桃花林。”他眼中闪着点点血光，宛若一头猛兽。
泫雅偷偷拽了拽慈羽的衣角，踮起脚，凑在慈羽耳边说道:“羽，小心。”
“放心，再怎么有长进，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桃花林上空，几双翅膀划过澄澈的天空。
林内，不知是谁，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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