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人

去年一日在镇上，忽然听人叫住我，回头见一个身着破衣，步行褴褛，身形消瘦的拾荒人。再看他，头发花白油腻，额间皱纹满布，目光呆滞，身体左边是瘦削而遍布茧子的手，右边却是自肘关节起被截断了的半臂，臂末端露出发白的骨头。我不知眼前这人是谁？只见他一脸兴奋的说，“是我呀，咱一个村的，我去你家买过废品，我还给你麻辣根吃，刚才在那一看就知道是你，你现在还在读书啊，要好好读书，成个能干人……”，我想起来了，是他，那个“可怜人”。

他，是我村里的名人，因为他是五保户，小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是五保户，只知道那是骂人的话，是指那些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他的年龄和我爷爷不相上下，但当他们那辈的人都儿孙满堂时，他仍孤零一人，父辈人提起他来都是满脸的不屑与同情，用他们的话说，他是孤家寡人，无儿防老的五保户，我便称他“可怜人”。

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他大约四十多岁，正当壮年，靠收垃圾为生。矿泉水瓶，啤酒盖这些都是他的宝贝。当时的他为了回收垃圾，背着几个大麻袋，提着一根扁担一杆称，徒步走遍我们整个山群，挨家挨户的喊“收废品啦，废铁废料鸭毛啊……”，声音悠长响亮。回音荡在山间，又引起波浪般此起彼伏的狗吠声。那时候家里的塑料瓶都积攒着，杀鸭时要专门把鸭毛给屯起来，为了某天他来的时候一起卖给他。

他来时担着厚重的麻袋，里面是他当日的成果，废锅，哈哈瓶，鸭毛等应有尽有。他熟练的拿出小杆称称重，讨价还价还时不时回头对我道“这些不能拿出来玩哦，你以后有哇哈哈瓶都可以给我，我给你换麻辣根吃”，我高兴的点了点头，又见他离开时顺手翻了翻我家门口的垃圾堆。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寄宿在镇里学校，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回家路上见他在镇里一条街租下一个门面，专门回收废品，那以后就极少见他走门串户的吆喝买卖了。他只站在门前收拾刚买下的废品，或者到镇上去翻垃圾箱子，便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见到我背着书包经过就道“放学啦？你们要好好读书哟”，声音响亮开朗。初中那段时间他变得越来越圆润精明，就像镇里的其他商人一样。

等我高中大学时，就忙碌而少归家了，更不曾听见他的消息。某日跟爷爷奶奶经过他昔日的房屋，这是政府给五保户建的砖瓦房，此刻的它有些破败，便问起他的近况，爷爷奶奶说“他啊，镇里的废品店关门了，现在去了乡镇养老院”。我愣了愣，镇里只有一个养老院，在我初中学校旁边，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常常在学校看见身形单薄的老人在学校垃圾堆里翻找矿泉水瓶等，听老师说那些人便是附近那养老院的老人。“他不是有这套房子么？”我问到，爷爷奶奶说“在养老院享福谁还稀罕这个房子啊，这房子被村政府收回去了打算当村办公处了”，那以后就不再听到他的消息。

回神再见眼前这位断臂且满脸沧桑的“可怜人”，我竟无法将他们重合在一起。问他，“你这手怎么了？”

“哦，我现在在养老院你知道吧，前年冬天，有一天晚上太冷了我们都裹在被子里，谁知道那天晚上着火了，我被子差点着了火我才往外跑，这手就是那时候给弄的”，他语气平淡好似在讲一件平时的事，细弱的声音充满了无奈。我被这些话吓得心惊肉跳，火烧得多疼啊！世界真是残酷，残酷的对待昔日勤劳聪明的他，那般努力也不能逃离“可怜”命运，他的表情就像认命般自嘲的笑了笑。那苍白的笑带我进入了他的世界，那里已然寒冬，冬风萧瑟侵入心脾，我只能瑟瑟发抖而无能为力，不知道用何知识去安慰眼前这位沧桑老人。

看着他瘦削薄弱，耐不住风吹的身体，叹了口气，唯一做的也只是将身上的零花钱拿出来给他，“你拿这个去买点吃的吧”，明明只有二十块钱，他却不禁道谢“你是个好人，有好报的，是个好孩子……”。当时他的表情，我只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

今年的夏天我回家时再经过他曾经的房屋，我又问爷爷奶奶他如今怎么样了，“他啊，早就死了”，一阵风吹过，我莫名的打了个寒战，好似又到了那个冰雪覆盖树木凋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