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之冬(四)
五
真的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冬天,经常雨雪交加,时晴时阴。
又是一个雨雪纷纷的夜里,天气突变,阴冷的北风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村子上空怒吼着盘旋着,不肯离去。后半夜里,风声中还参杂着“咔”“咔”的断裂声。
黎明时分,风停了。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母亲“刷刷”地清扫着院中的积雪。一缕阳光穿过窗户落在我的枕上,我抬头向窗外一看,只见院中的梧桐树通体晶莹剔透,凝霜披银,初升的阳光在冰肌玉骨的枝条上折射出许多五颜六色的光彩。
我一跃而起,穿上臃肿的棉衣跑到院子中,仰头观看那些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枝玉条,惊奇地询问母亲为什么会这样。母亲一边清扫着地上的落枝碎冰,一边忧伤地对我说:“天上下地钉了,这是树挂。”
我无暇理会母亲伤感的语气,只顾看那些美丽的树挂。蓦然,落在地上的一枝形状优美的树挂吸引了我的眼睛,黑色的枝条被晶莹的冰雪包裹着,煞是好看,提在手里还沉甸甸的。我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有些爱不释手。于是将它拿到屋里,挂在墙上,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村中所有的树木也都披上了一层透明的铠甲,有很多树木的枝条因不堪负重而断裂,落在地上横七竖八,狼藉一片。
但是每一棵树木都被冰雪包裹着,玉叶琼枝,状若娥娜凌波的仙女,楚楚动人,冰清玉洁,美不胜收。仿佛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在外玩够回到家里,看到挂在墙上的那枝我最心仪的树挂时,不禁大声哭了起来。母亲听到哭声急忙赶过来一看,顿时笑了。那枝树挂已冰消雪融,只剩下光秃秃湿淋淋的黝黑树枝挂在那里。
母亲说:“傻孩子,屋里比外面热,你的树挂当然要融化的。”可我仍是心有不甘,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转身,那么美仑美奂的树挂立即变成了一枝丑陋而黝黑的小树枝呢,外面的那些树挂不都还好好的吗?
长大以后才明白,树挂也叫雾凇,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自然现象,一般在入冬开始出现。常在微风严寒(零下15度)或微寒(零下2到7度)湿度较大的夜里形成。有一日树挂三日晴之说。有些农民在看到树挂的时候会很高兴,是因为出现树挂说明水汽条件好,往往预示着春天的墒情不错。
当然也明白了,我曾经郑重珍藏的树挂为什么一转身就已消失殆尽,也许就是因为我的珍爱、珍惜和珍藏,才使它早早结束了美丽的生命,反倒是不如零落在外面的那些树挂生命长久。
有的时候,过于珍重,反而会损伤我们所爱的人或物,如果一切皆顺其自然,以平常心淡然处之,或许更能收获细水长流的幸福。只可惜当时小小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明白这些道理的。
当然,外面的树挂也终有消融的时候,树挂大面积的脱落也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树挂本身就很松脆,略有震动、风吹或阳光照射温度升高时,就会脱落。
一般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树挂开始一片一片地松动,成串成串地往下滑落。微风起处,脱落的银片玉屑在晴朗的空中飞舞着,如天女散花,似柳絮飘落,折射出七彩的光华,绚丽而缤纷,夺目而优美,将陨落演绎得极尽妩媚而优雅。
这样的冬天已经远去了。
也许,久远的时光,已过滤掉太多旧日生活的苦涩,只剩下记忆里的美好。
也许,就是这点点滴滴的美好,一直滋养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在每一次回首时,依然可以触摸到贫困中的善良,寒冬中的温暖;使那个冬日的小小村庄,依然在岁月深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