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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偶尔看到一个新闻，一对上海夫妇在一个商店里亲昵。因为店里的监控摄像头是连网的，他们的举动被很多人实时观看。
14点25分56秒，两个人拉起了手；
……
34分07秒，丈夫把妻子搂在怀里摩挲头发；
34分44秒，丈夫撩起妻子腰部的衣服，但妻子拉开了他的手。
这让我发现了一个直播平台，水滴直播。这段亲热就是在 “水滴” 上被看到的。
别的直播平台上，主播是主动出镜。“水滴”上的直播是实时监控，被直播的人有些是不知情的。许多视频还能听到实时对话，这很像偷窥。
我抱着好奇看了一段时间，离我最近的一个画面应该是是北京华贸中心的一家花店。
另一个类似的直播平台叫“萤石直播”。在这里，有 8 万多人对着普陀山的南海观音拜菩萨。
有人直播湖北黄冈的以太币挖矿第一现场，评论里各种求联系，求渠道，求矿机。
北京西城区有一个人，利用废弃的空调孔，做了一个鸟巢，每天直播麻雀回家没。
有人天天来看这些鸟，催促摄像机主人该清鸟屎了，担心鸟长胖了会不会挤不进来。
二
艺术家徐冰甚至用水滴直播等公开渠道的监控视频拍了一部影片，叫《蜻蜓之眼》。
电影的每一帧镜头都是监控资料，有街道、客厅、寺庙、法庭。
他用这些监控片段组成了一个悬疑爱情片。讲一个整容的女孩蜻蜓，和疯狂迷恋她的技术人员柯凡之间的故事。
这部电影还用了电影院的监控，截取了“龙标”，放在片子最开头。
《蜻蜓之眼》片段
看这些直播平台上的监控，感受很神奇。说实话挺多画面很无聊，但你又总想看下去。
因为你知道，监控镜头前的东西是真实、未经安排的，不是一般直播平台上的表演。而且所有事情就发生在此时此刻，下一秒会怎样完全未知。
我必须承认，看监控有一种快感，那些被观看的人有时并不知情。这是一种窥私的快感。
三
但看得越多，我越觉得不适和别扭。
“水滴” 和 “萤石” 上的所有视频，都是购买 360 摄像头或萤石摄像头的用户自己联网上传的。但真正被拍摄的人常常不只机主自己，很多人并未留意到正被观看。
有一些内容，已涉及侵权。比如瑜伽教室里的直播：
一些观众的调侃十分露骨。如果有任何学员不知情，这都是赤裸裸的偷窥。
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一个定期上瑜伽课的朋友。
她先是吃惊，看了图和评论后感到很恶心。她马上去搜了自己练瑜伽的教室，虽然平台上没有，但她依然不安。
让人觉得不宜直播的场景还有：按摩店、健身房、儿童舞蹈教室……
这太可怕了，我忍不住想自己去过的店会有监控摄像头吗？店主有分享到网上吗？
一个刚去推拿店拔过火罐的女同事特别惊恐：拔罐是要脱衣服的呀！
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大型的、全天候的《楚门的世界》。而且是交互性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看监控，也可能被监控。
《楚门的世界》讲了一个从小被亿万观众看着长大男孩。他的所有生活：丧父、恋爱、结婚都是一场巨大的真人秀。
到 2015 年，世界上已有超过两亿六千万监控摄像头，每个人平均每天会被监控摄像头捕捉到 300 次。
监控直播平台调动起了人们 “窥私” 的快感，和一种因为俯瞰而拥有权力的错觉。
而窥私和凌驾，都是不太健康的情绪。不经同意观看他人生活时，我们是在冒犯他们。说重点儿，这很病态。
四
其实今年 5月，监控直播就被报道过。但我很意外，这件事没有引起足够的讨论，很快就被淡忘了。
那段时间，有媒体发现，水滴直播上可以看到一些教室的实时画面。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有。
你可以看清每一个学生的举动，比老师看得还清楚。
很多人跑来看热闹，点评哪个学生在睡觉，哪个学生长得好，甚至热心地给学生安排恋爱故事。
这些学生被上万人娱乐、消费。
在某地某校的一个班里，一对男孩、女孩被锁定为潜在情侣。观众给他们取代号，每天来看“剧情进展”。
两位主角一直不知道，他们的这段故事曾被上万人津津乐道。
我们对被监控，被观看真的很不敏感。
知乎上的一位网友提到，他们高中教室都装有监控。惟一没装监控的教室是中外合作办学班，因为外方老师坚决反对。
危机公关时，平台给的说法也显示他们虽然设计了这个产品，却没考虑过被监控者的权益。
他们说，“水滴” 上所有教室画面都是老师主动分享的，家长也同意。
但真正被观看的是学生。他们的权益和想法被完全忽视了。
最荒诞和可怕的是，一些从小在监控环境长大的孩子，对此习以为常。
五
问题不会因为你不在意就自动消解。
5 月的那轮报道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也是现在我为什么要再和你们讲一遍的原因。
在水滴直播和萤石直播平台，观看监控直播甚至都不需要注册。这其中埋伏着很多侵权和安全隐患。
除了我最开始说的，亲热的画面被直播。
还有报道还提到，有一个名为 “农村澡堂子” 的直播间，评论区被放上大量的女性截图。
摄像头主人在聊天里说：“想看更多福利，打赏、加微信。”
5 月之后，水滴直播关闭了“教育”功能，并要求所有上传直播的商家在商店公开张贴以下贴纸：
但那些被监控的人，真的能注意到直播通知吗？
华尔街日报的记者，曾在上个月去过北京一家名叫尚雅（音）的舞蹈学校。
记者发现，学校里根本就没有张贴直播通知。
一位学员父亲和记者聊天，才知道女儿穿着芭蕾舞裙和紧身裤跳舞的视频可以全网实时观看。他说会去找老师谈谈。
似乎并没有人去一一落实，每个上传监控视频的商家是否贴了直播通知。即使贴了，好多人也没注意。
简简单单发了一个声明，平台就轻松解决了一场侵权风波。
代价真的太低了。
六
“老大哥在看着你。”乔治·奥威尔的这句话部分成为了现实，不过看你的不是老大哥，是分散在人海中不特定的观众，是我们每一个人。
各种各样的新技术和设备，让偷窥变得越来越容易。
iPhone X发布的同一天，有一条不太起眼的新闻：卧室隐私在网上以数十元公开售卖。
只要花 200 元就可以买到破解家用摄像头的软件。可以在主人不操控的情况下，控制摄像头转动，录音、录像、拍照。
看监控直播的这段日子，我见过一个印象深刻的场面。
在一个小卖部里，顾客进来买烟，柜台后的两个店员指了指摄像头，然后 3 个人就对着摄像头看。
他们看了 4、5 分钟，一直不说话，神态认真。
那种眼神很值得玩味，是麻木，是思索？我觉得这是一种想思考，又思考不清楚的困惑。
这很像我们面对监控和更多无孔不入的新技术时的状态。它让你觉得有价值、有快感，但你也隐约感受到这其中的别扭和不适。
写到这儿，我看到笔记本电脑上的摄像头正对着我。
这个不起眼的小圆圈，真的很像一只眼。一万只蜻蜓之眼中的一个。
头图来自《蜻蜓之眼》
读后思考：
夜深了，你在看着谁？谁在看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