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梨不是丽
小丽
今年除夕的前一天居然是情人节,简直不能太糟糕,朋友圈里尽是些晒玫瑰花巧克力秀恩爱的,几个小学同学还在群里大发喜糖和婚礼照片,在一片“恭喜恭喜”的表情包中,小丽糟心地关上了微信。
公司放假跟着国家走,但从上个周末起,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踏上了归途。除了本地人以外,小丽算是为数不多地坚守到最后的几个人之一。
面对同事们“回去这么晚啊”的寒暄,小丽都以“没买到车票”为由搪塞了过去。
其实到这个时候,同事走得七七八八,客户也大多开始休假,老板早已带着全家飞到欧洲开始了假期,就算仍在打卡上班,也是各开各的小差,就算是小丽的顶头上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盯着她做这做那,留在办公室,吹着暖风,看着韩剧,小丽觉得蛮好的。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申请春节期间让她留守公司值班,可惜公司并没有这种需求,要不怎么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呢。
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她终究还是坐上了回乡的那班列车,列车在深夜出发,小丽坐在车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逐渐消退,前方只有一片黑暗,小丽觉得,那正是她在前往的方向。
与现在动辄时速300公里的高铁、动车相比,她搭乘的这辆普快可谓是慢慢慢车了。狭窄的车厢里被各式各样的面孔和行李占据着,那些面孔大多充满了一种劳作者的艰辛,却又由于回乡在即透出一股子喜气洋洋,衬得小丽那张素白的脸越发沉重起来。
小丽的家在安徽一个县城,从上海过去能经过当地的车只有一辆普快,当她第一次坐着这辆车去上海的时候,正是四五月份,春光明媚,窗外大片的稻田刚刚披上一层嫩嫩的绿色,小丽想象上海那座繁华都市的样子,像只快乐的小鸟,七八个小时的路程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现在,她仍然坐着这辆车,车外却只有黑漆漆的未来。
满了25岁以后,来家里的媒人明显的多了起来,往往过个年,小丽要见四五个不同的男孩子。
等到28岁以后,这种情况更加变本加厉,去年她进了家门,才刚刚放下行李,媒人已经带着人上门了。
小丽苦笑地想,这几年,她大概已经把县城里那些大大小小不中不洋的茶馆咖啡厅都坐遍了。
但男朋友,还是个未知数。
她出生长大的这个小县城,民风淳朴,虽在江浙沪包邮区,但与一线城市的生活节奏截然不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喝喝茶打打牌买买菜跳跳舞,人情味儿很足,等活到她爸妈这个岁数,半城的人见面都能打上个招呼。
多少年轻人的终生大事就是在这样的人情味儿里一锤定了音。
小丽的亲戚们不明白,怎么这个事情到了小丽那里,就那么难。
小丽的父母更不明白,他们这个女儿长得清秀,工作稳定,性格也还乖顺,怎么就是找不到一个男朋友呢?
平心而论,小丽的父母算得上开通。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是中学老师,从小对女儿的教育比较宽松,但也决不宠溺。
小丽成绩一般,考了个合肥的二本,读了个普普通通的专业,毕业以后说想去上海看看,爸妈也没有反对。
刚到上海那会儿,小丽也谈过了一个男朋友,处了大半年,分了,之后小丽就一直没啥动静。
本来按她爸妈的意思,也不是非要在本地给小丽找对象,但本地的女孩子一般22岁就开始谈婚论嫁,眼看着小丽的年纪越来越大,爸妈渐渐也开始坐不住了。
“哎,你家还有多远啊?”
一个女孩子略有点撒娇的声音打断了小丽的思绪,她循声望去,斜对面的位置上正坐着一对情侣,男生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女生娇俏可爱,眼角有一颗泪痣,此刻正缩在男生怀里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男生好脾气地低下头,轻声哄着女生:“你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女生噘着嘴,不高兴地闭上了眼睛。
男生轻轻拍着女生的背,仿佛一个温柔地哄着女儿入睡的父亲。
小丽不无羡慕地想:真是一个被爱着的女孩啊。
大概感觉到了小丽的目光,男生抬起头来,略带歉意地向小丽示意,小丽有些慌乱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再次注视着漆黑的窗外。
小丽在列车员的播报声中醒来,天光已经大亮,那对情侣已经不见了,小丽急急忙忙地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略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拿起行李,开始向车门的方向走去。
该来的总是会来,就像这辆列车,开得再慢,该到的站还是会到。
从车站走出来,小丽直接去了一家熟悉的早餐店。
时间还很早,早餐店里稀稀拉拉只坐了两三个人,小丽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点了一份自己最爱吃的早餐。
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这家早餐店就存在了,木头做的桌椅早已在岁月的磋磨之下油光发亮,小丽始终认为这里的豆浆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豆浆,比上海那些掺了水的豆浆好喝一百倍。
这个冬天的早晨,大多数人还没有起床,太阳刚刚升起来不久,浅淡地照射在早餐店的门口,对面的小学早已放了寒假,门口那棵大松树还巍然挺立在那里。
小丽慢慢地喝着豆浆,吃着早餐,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想,有一个“男朋友”,也是可、以、的。
这个男朋友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她开心的时候他会和她一起笑,她不开心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哄她笑。
他的家离得不远,也是安徽的一座小城。
他在上海做一份普通的白领工作,收入稳定。
他们因为工作而认识,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本来过年她要带他一起回来的,但他家里有事,下一次假期她大概就会带他回来了。
……
小丽嘴上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慢慢地沿着小学门口的路走回家去,她的父母在等着她,而这一次,她的答卷,已经填好了。
小梨
“哎,你家还有多远啊?”
列车到站的惯性将小梨从一个短暂的朦胧梦境中惊醒,她抬起头,埋怨地问道。
她的男朋友邱明低下头来,好脾气地哄着小梨:“你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小梨噘着嘴,还想埋怨两句,想了一想,终是吞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梦境,好像是小时候的场景,那时父母都还在,她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和妈妈一起去看灯会,
那些灯笼真漂亮啊,灯会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爸爸给小梨买了一个吹泡泡的玩具,小梨高兴地吹出很多很多的泡泡,在灯笼的辉映下,那些泡泡美丽得如同幻影,似有似无地飞远了……
小梨在邱明怀里不舒服地挣了挣,感到邱明的手臂更紧地拥住了她,她把头更深地窝进邱明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跟邱明一起回家,说不紧张是假的。
邱明和她是在工作中认识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邱明说她有一颗很漂亮的泪痣,一定是个很爱哭的女孩子。
小梨却从来没有在邱明面前哭过。
她想,早在爸妈相继过世的那两年,她的眼泪就流干了。
在亲戚们之间一家一家地流连,好不容易长大到自食其力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乡,去了上海,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邱明之前,她也谈过一两个男朋友,都是半年不到就散了。
遇到邱明的时候,她就在想:“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好挑的呢。”
邱明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她开心的时候他会和她一起笑,她不开心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哄她笑。
虽然工作普通,收入还算稳定。
和他在一起,日子过得无惊无险,平平静静,小梨却觉得“很无聊”。
这大概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是“就这样吧”。
幸福什么的,总是那么虚幻,就像梦里的肥皂泡,虽然美丽,却在你没注意的地方,随意地消逝了。
邱明的家,在安徽一个小城市,从上海过去只有一趟普快,邱明抢了很久才抢到两张硬座,小梨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办法。
一个人过年什么的,她已经过够了。
上海这个城市,容纳着上千万的人们在此生息,别看平时人潮汹涌,走到哪里都要排队,真正过年的时候,这里寂静得如同一座寺庙,让小梨的心,空得发慌。
第一次在上海过年的时候,与小梨同住的室友们都回家去了,小梨骗她们说自己没有抢到车票,一个人留在上海过了年。
除夕的夜里,她翻出一包超市买的速冻饺子,煮了吃了,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小梨吃着吃着就落下泪来,她一边用力擦着眼泪一边大口地嚼着饺子,那些泪水却像忘了关的水龙头,争先恐后地流下来,小梨吃着饺子,喃喃地说:“真咸啊。”
上海的灯会,听说也很漂亮,在城隍庙,小梨一次也没有去过,她想,她大概再也不会看到比小时候更漂亮的灯会了。
小梨再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邱明靠在车窗上熟睡。
她轻轻地从邱明的怀里挣出来,站起来活动活动发僵的身体。
车厢里的人们都在睡着,只买到站票的人也都靠着坐椅或者车厢打着瞌睡,惨白地灯光照射着这一车熟睡的人们,仿佛只有小梨一个人,孤零零地醒着。
她注意到斜对面坐着的一个女孩,面容很清秀,靠着车窗,静静地睡着。
小梨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孩,她想,这应该是一个被爱着的女孩,她睡着的样子,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的小天使,纯真而无辜。
看了一会儿,小梨再次坐了下来。
邱明曾经问过她过年不回家父母会不会有意见,她笑着说“不会”。
在邱明那里,她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中学老师,她是他们的独女。
父母对她的教育比较宽松,但也决不宠溺。
她在合肥念的大学,毕业以后说想去上海看看,父母也没有反对。
她家乡的小城,距离邱明家并不遥远。
下一次假期她大概就会带他回去了。
……
小梨出神地想着自己的“故事”,天一点一点好像快亮起来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幸福也好,不幸也好,就像这辆列车,开得再慢,该到的站还是会到。
小梨站起来,平静地和邱明一起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