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憨豆先生的午餐时间(16):解忧
三十
葛家庄出来以后，车子拐上镇级公路，杨玫一直没有说话，视线投向窗外，神情寥落。
张大勇开着车，余光看她微蹙的眉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如果是别人问她，她顶多回一句：“没什么。”搪塞过去。可张大勇的神态不像随口一问，再习惯性回一句“没什么”有些欲盖弥彰了。
她回头苦笑了一下，幽幽叹口气：“就是......想到大学毕业那阵儿，曾经把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的瓦尔瓦拉当做偶像，现在我的确成了乡村女教师，却好像距离瓦尔瓦拉越来越远了，有些惆怅罢了。”
张大勇忍住笑：“我还以为天塌了呢。伤春悲愁的，跟你太不搭了。谁也没要求你照着教科书生活，用不着给自己脖子套枷锁。”
张大勇三两下就把她的疙瘩拆得七零八落，杨玫有些惊讶：“这就是传说的理科生思维？长见识了。别说，活在这么复杂纷纭的世界，这种一根筋式的活法，倒也简单！”
“据说摩羯女才一根筋，工作狂，不相信男人，难道你很例外？”
“一根筋，我也许有点。工作狂，也有一点，不过叫完美主义者似乎更恰当。不过......不相信男人，好像不准确。我还是很容易轻信.....的吧！”杨玫看张大勇嘴角又开始上翘，话音有些没底气的低下去了。
“不是很容易轻信，是很好糊弄吧！”，这个看似聪明洒脱，其实又经常犯迷糊的女人，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杨玫报以不服气的撇嘴。
张大勇也不跟她绕弯子了：“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贾苗苗怀孕了的？好像，我自始至终并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
杨玫一愣。脑子迅速把早晨遇到张大勇的情形过了一遍。张大勇遇到她，说的是昨晚接到贾苗苗妈妈的电话，要求联系葛子的家庭进行协商，程度今天正好要去家访，所以就一起。
张大勇的确没说过贾苗苗怀孕的事。
“明明......就是......你说的嘛!”
杨玫为自己一时神经大条暗暗叫苦，尽管理屈词穷，可还是想徒劳的挣扎一下。哪怕连根稻草都抓不住，姿态也要好看点。
福至心灵，她一下子电光火石般想起，贾苗苗妈根本不知道贾苗苗怀孕的事，自然不会对张大勇去说这件事。
“咦，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杨玫怀疑。
“我？刚才从葛子家出来，听你亲口说的啊！”张大勇抿着薄唇，墨镜后面的眼睛盛满了笑意，他依稀又看见了那熟悉的梳着松松发辫的纠结丫头。
“什么？”杨玫差点跳起来。她不经意说出了不该说的，张大勇和程度都听到了，两人的反应却没引起杨玫丝毫警觉，都藏得真够深的。
露相非真人，真人不露相。张大勇波澜不惊，也许是职业使然。可程度的淡定自若，可就耐人寻味了。
杨玫懊恼得敲自己脑袋，睁眼问道：“那你老实交代，你今天去葛家庄，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
“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是有人告诉贾苗苗父母，说贾苗苗的事与葛子有关系，贾苗苗妈打来电话要求协商，我当然就得去了。但你也得老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贾苗苗怀孕了的？”张大勇显然不肯放过她。
“我......”杨玫张了张口。这事瞒到现在，本来理直气壮，被张大勇一追问，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疑。
“贾苗苗被人在南弦城看到以后......"杨玫深呼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觉得这事也的确该有个交代了，一五一十说了前前后后的事情。
张大勇点头：“你知情不报固然是出于良好动机，但你想过没有，失踪或者死亡，与保护个人隐私，哪个更要紧更重要？在这种时候，任何不妥当的处理都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杨玫被张大勇一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手紧紧绞着，指尖泛白，愧疚像一条蛇盘踞在心口，让她心跳沉重。
“你也不用难过！毕竟结果还是未知数，相信贾苗苗不会有大问题！”张大勇不看她也知道，她别扭的性格又跟自己较真了，“再说，你那个亲爱的程度同志，不也早就知道却装不知道吗？”
是啊，程度对这事一直轻描淡写，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明明知道，却一直对她连个气都不通一下。杨玫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程度，今天又一次刷新了她对程度的见识。
“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联系贾苗苗父母，说明情况，争取她能以寻找贾苗苗下落为重，先不要考虑别的。我看你这个亲爱的程度，还是不要指望的好！”
“我本来就打算一回去马上联系贾苗苗父母。不过，你怎么说话呢，一口一个亲爱的，谁是亲爱的！我跟他是纯粹的同事，别胡乱扣帽子好嘛！”
张大勇认真地看过来，用犀利的目光从墨镜上方盯着杨玫：“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天天明一套暗一套，有意思吗？”杨玫不由对着张大勇发泄自己的恼火。
她没有预料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此复杂，微妙。看起来笑语晏晏，和谐融洽，转而又展露完全不同的侧面。楼兰蔻是，程度是，林卓远是。
跟带着面具的人们打交道，是杨玫的短板，她可以啃书本，可以教好学生，唯独学不会复杂的人际关系学。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可以坦诚相见，不可以心无杂念？她想不明白。
“哎，哎，说话注意不要打倒一片。我什么时候明一套暗一套了，我什么时候被你划归到‘你们这些人’的范围里了？说话要凭良心，我刚才这些话，是对你友情提示。别拿好心当驴肝肺！”
张大勇看出她有些气馁，又懊丧，但也不想就此放过她:“社会本来就是错综复杂的。但并不是因为复杂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原则性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能成为交换的砝码。你这么做并没有错，没必要感到气馁；别人那么做，也有他们那么做的理由，你不需要为他们感到恼火。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侧面，即使不合理，但它合法，就无可厚非。”
杨玫听出张大勇是在开解自己，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说着这些大道理，竟不觉枯燥，反而让她心头渐渐云散月朗起来。
她不记得小时候的张大勇也具有这样的一面，只记得他经常跟老师告她的小状；记得他偷偷去池塘滑冰，擦破棉布裤子，央求她回家偷拿针线来缝。
现在听到他成年男子富有魅力的声音侃侃而谈，说话中肯，看他做事从容镇定，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杨玫对声音敏感，好听的富有特征的声音会像吸铁石一样牢牢抓住她的注意力。侧耳谛听他吐字的音符，侧影看去，这人鼻梁高挺，五官硬朗，眼神犀利。
她想，哦，当年我曾经是跟这样一个人同桌过。甚至她脑畔还飘过一句韩国谚语：声音好听的男人会飞黄腾达。
以至于张大勇说完，感觉她没反应，转脸看她，她才蓦然警觉自己有点失控，脸上发烧，急忙移开视线，伸手把车窗玻璃摇下去一些。
春风从窗外拂面而来，凉爽的风让她回过神。
她问张大勇：“你喜欢看憨豆先生的喜剧吗？”
张大勇嘴角上扬，“当然喜欢，有谁会不喜欢！你想说什么？”
“呃，我每次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喜欢看憨逗先生。看他出洋相，看他出糗，哈哈笑个半天，烦恼就会烟消云散。”杨玫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哦？女人不是大多用购物来解压吗？你这倒很新鲜。”
“我还用跑步解压呢，可是跑步身体很累，脑子往往还仍然亢奋。后来，偶尔看了几集《憨豆先生》，觉得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几集喜剧就可以忘却人间烦恼，慢慢的，《憨豆先生》就成了我的解忧草。”
“今天的烦恼，需要几集《憨豆先生》可以搞定？”
“今天？好像不要了。”
“为什么？”
“一般程度的烦恼，一部电影足够搞定。不过，烦恼太多的时候，需要加大剂量连续看三集以上，才能医好郁闷。《憨豆先生》只有14集，每一集我还都看过N遍，药效已经不太灵验了。今天已经有憨豆先生帮我解了忧，所以今天不需要看连续剧啊！”
张大勇没想到杨玫绕了一大圈子，调侃他。望望杨玫粉嫩白净的耳垂，姣好可爱，他产生冲动，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记得以前杨玫上管老师的数学课爱打盹，张大勇老偷偷扯她耳朵，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乐得手舞足蹈。她好梦被打断，揉着自己被扯痛了的耳朵，怒气冲天又逮不着机会反击，人就清醒许多，又担心再被张大勇恶整，老管扯着公鸭嗓恰好讲到重要的部分，就索性好好听听两人对向骑自行车的相遇问题。唉，相遇就相遇了，哪那么多问题。
期末考试结束，梁静阅卷结束回家，告诉张大勇，他们班上唯一一个数学满分的是杨玫，数学一向最好的张大勇写错小数点被扣了二分。
张大勇被雷倒了！一个上课爱睡觉的黄毛丫头爬到了他头顶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服气，跑去裁缝铺奚落她：“你是怎么考了满分的？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秘诀呗。”
她刚刚烧火做饭，脸上还挂着一抹黑灰，头上顶着草叶，像电影上插个草标就可以卖掉的丫头，想了半天，嘿嘿一笑：“我现在还糊里糊涂不知怎么考的满分咧！说不定是梁老师搞错喽，得满分的是你才对。”
等到发下试卷，发现自己的试卷上赫然写着鲜红的一百分，而且经张大勇仔仔细细每个题验证过，确实毫无瑕疵，杨玫对着张大勇黑下来的脸，第一次讨好的讪笑：“你是马失前蹄，我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
张大勇很想跟她秋后算算账：“呆瓜，不是我揪你耳朵逼你好好听课，你怎么会考这么好。”
可这话又有点说不出口，因为他想起梁静这样表扬杨玫：“阿玫很有灵性的，将来了不得的！可惜了，她家日子苦......”
......
“啊！你，你干嘛！”杨玫叫起来,眼睛睁得老大。
张大勇才意识到他的手上的确捏着一只耳朵，触感细滑柔软，果然如想像中的一样。
“转着圈子骂我是憨豆先生，是吧？”
“哎，你这人，怎么还是以前的老毛病，说不过人家就动手。”杨玫挣脱他的魔掌，说不清是羞恼还是慌乱，脸像着了火一样，满面通红，“憨豆先生什么时候是小丑了？”
车子在校门口停了。杨玫打开车门，急冲冲跑进学校大门。
程度看杨玫消失的无踪无影，不知什么缘故，问走下车来的张大勇：“她怎么了？”
张大勇伸手跟他握手告别：“杨玫说她内急。我就先走一步，咱们有事再联系！”
程度拉住他：“就到中午的饭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吃个便饭呗！”
“不了，我一会还有事，下次再聊！有事打电话。”张大勇摆手，走了。
程度心想，我可不想跟你有什么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