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蔡的前世今生 (一)
出世
从前有个孩子被村子里的人们唤之为游侠,他无家可归,却又一直说自己四海为家,大地为床,苍天为被。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孤儿,不知道被谁遗弃在这村口的破旧寺庙之中,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父亲,但之后便是吃着百家饭渐渐长大的。
所谓游侠的称号无非源自于孩子心中的江湖梦,折个树枝便敢说这是自己的佩剑,一直扬言说要走遍天下,却不曾踏出过这个小山村半步。
山里的名字大多土气直白,铁柱,妞子,二狗等等,而游侠的名字却与众不同,唤作萧枫。
我就是萧枫。
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相传曾经是村子里的一位算命先生,大家都叫他萧半仙,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在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大多数人都迷信,信仰也就成了山里人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无论是小到春种秋收还是大到婚丧嫁娶,很多人都会事先请萧半仙算一算,以求图个吉利。在村子中,萧半仙的地位比所有人都高。
因为他是个相士!
根据村子里的长辈们说我被发现的那天恰好是农历的十一月十七日,那是祭供有请求佛祖,超度亡灵的日子。祭祀在村子里一向是天大的事,自然马虎不得,因而主持仪式的人毫无争议的就是村里最受尊敬的人——萧半仙。
那一年破旧庙旁的枫树很奇怪,往年早就已经掉落的红色叶子一直到了祭祀的前一天也迟迟没有掉落。祭祀前一天的午后,阳光很是明媚,照在枫叶上红的像是用鲜血洗刷过一般,枫叶贪婪地吸收着太阳的能量,仿佛想把这难得的温暖都化为己有。
午夜,寒风呼啸着,随着月光的照射,点点白雪开始飘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第二天一早,当人们拿着各家的贡品聚集在寺庙门口等待祭祀的开始,却惊奇的发现庙旁的枫树已经光秃秃了,前一天插着的招魂幡也被风吹得不知去往何处了。
当萧半仙到来,领着大家读了一段祭祀词后,就带着大家进入了庙中,准备将各自的贡品献给佛祖,以求佛祖能为过世的故人先祖超度。可是一阵哭声却从角落传出,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人们的视线也纷纷转移,只见那面遗失的招魂幡正裹在那孩子的身上,红枫叶全部堆积于他身下,枫叶旁又凝结着两道白霜。乍一看就像是灵堂两侧的白色布条,下面则是去世的人。
在农村,虽然大家都没啥文化,但是也能看出这好像是个大凶之兆,不过萧半仙却急匆匆的上前两步,神色里带有着难以隐藏的喜色。转头又对佛祖跪下,重重的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早年冥冥之中听有人对我说在古稀之年将得一子,一直以为这只是我的虚妄想法,不曾想居然是真的。”
相传凡是大贤之人从轮回入世,都会有鬼差护送至阳间,黑白无常也将一路跟随保佑,身下的那两道白霜就是由阴气化成,是从阴间入世的道路。这是后来萧半仙对我说的,也因为我身下聚集的那些枫叶,所以名字就取为萧枫,并且在那天收我为义子。
因为这个传闻,义父对我一直要求严格,总是盼着我能成为人中龙,认为我的天地将不止局限于这片小山村里,迟早有一天会化成翱翔于天际的鹰,飞出山村,出将入相,成就一番大事业。
不过事实总是不如人意,或许是天性使然,从小活泼好动,一直也闲不下心来听他讲那些夫子曰之类的先贤哲学,也一直不让他安心过。成天村头村尾到处跑,在村子的田地里摘过苞米,祸害过庄稼,在村口的河道里游过泳捕过鱼,也悄悄的打开过别人家牲畜的围栏追着小动物跑来取乐。虽然村里人权当我是小孩子的活泼取闹,也笑骂着就过去了,从来也不计较,可是回家却总是免不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导。
就这样多多少少也还是识了几个字,在那文化贫瘠的山村里也能算的上是肚子里装了点墨水,也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村民们文绉绉的整几句穷酸的诗词。村里人也会笑着问我的理想,而我的回答总是希望成为一个游侠,走出山村,游历天下山河,仗剑天涯,饮马江湖,行侠仗义。
原本我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快乐的过下去,或许以后会考取功名,进城做个两三年的小官,然后凭借着肚子里的不多的墨水一边写字养活自己,一边开始游历山河,随遇而安,所到之处尽可为家。
只是好景不长,这种日子在我七岁那年便戛然而止了,萧半仙对于鬼差送子这种命格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后来无意中听人提起过,鬼差送子之人,自降世之日起便有死亡相随。
七岁这个年纪对于鬼差送子之人来说是个大劫,命不够硬的活不过七岁,命硬的自己能活却也会将身边的人克死,无论如何,七岁那年注定是带有着血光之灾。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我与萧半仙一起下地除草灌水,田埂里的小水沟只到寻常人脚脖子而已,挽起裤腿,踩着水沟走,很是舒服。太阳晒得很毒,我也一直在边上玩耍,也越走越远,等我回来时却看见萧半仙脸朝下,整个人倒在了小水沟里,任我怎么拉,怎么喊也起不来,叫声引来了其他人,可是等到他们来时,这只是一具剩着太阳温度的冰冷的尸体罢了。
“这只有脚脖子深的水,怎么会淹死人。”
“这孩子在他来我们村的那一天我就看出他是个不吉利的人,哪有裹着招魂幡的孩子,必然是恶鬼转世,你看他如今把萧半仙克死了吧 。”
“祭祀那天便有异象,指定是他引起的,亏萧半仙还说这孩子是大贤之人转世,如今看来是污秽降临才对。”
“任萧半仙算尽他人的命理天机一世,却算不到自己有此一劫,真是可怜。”
“你们也别说了,或许这只是个意外呢”
......
我无助的蹲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我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和善的村民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副嘴脸,仿佛过去的一幕幕都像是一场梦,眼前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也下起来小雨,雨水和眼泪掺杂在一起,都一同掉落在污浊的土地,化为泥水,流向远方。萧半仙的身体被人抬进了祠堂,而我却像一只丧家之犬,没人为我遮雨,更没人理我,只能是任雨冲刷着我的身体,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当我恍恍惚惚地走进祠堂,萧半仙在我眼前好像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好似平常的午后,只要我叫他,他就会醒过来,也会笑骂我几句,说我连睡觉都不让他安心,可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叫,他也一直在沉睡。
一连几天,我都在不断地和他说话,希望他能起来也和我说话,哪怕是骂我,但是我更感觉自己是在自言自语,硕大的祠堂,只有我的声音。每天村子里的刘奶奶给我送来的馒头番薯我也总是会剩下一些,生怕萧半仙醒来后会饿肚子,但是他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人死后七天是最晚的火化时间,要是七天之内不火化,人的魂魄将会永远无法入轮回,而成为一个飘荡在凡世间的孤魂野鬼。
那一天全村的人都来为萧半仙送行,只因为他是这个村子里最受人尊重的人,穷尽一生的学识为人算卦解惑,去凶辟邪,每个人看着他时都会有发自内心的不舍与敬重,而看向我时,则转变成了深深的厌恶。
“我们村里人商量过了,再怎么说你也是萧半仙的义子,我们就算看在萧半仙的面子上,全村将会把你抚养到成年,成年之后,你就自己另谋生路吧,永远也别回来了。”
那一天的天在我看来已经是灰色的了,就如同我的人生,已经在那一天都变成了灰色,有时候人的转变是一瞬间的,对于那些村民,我心里并没有怨恨,只有对自己深深的无力,我再也不像过去那般活泼好动,从此沉默寡言,也不再有玩伴,很多人对我就像是对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每天只是拿一些残羹冷炙来打发,唯有最穷的刘奶奶有时候带我上她家里吃一顿热乎乎的馒头。每天陪我说话的也只有庙里的老鼠和那个缺了半根手指的佛祖,他总是带着悲悯的眼神望着世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不见每天与他朝夕相处的我,为什么他对我的遭遇熟视无睹,他能普度众生,为何就不能度我。
就这样子我浑浑噩噩的也长大到了十八岁,那天还是平常的一天,但是对我来说又是全新的一天,人们像往年一样聚集在寺庙门口等待着祭祀的开始,但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为我带来了几件新衣和新鞋,还有一些零碎的钱币,我知道,十八年前的今天我来到了这个村子,而如今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收下最后的善意,再望了一眼这个我住了这么久的村庄,踏上那条我从未走过通往未知远方的山路,一去,便再也不回头。
那一年,我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