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会不会也有爱情？

今天看到小姐妹转了条很小清新的微博：累了就睡觉，醒来就微笑。

我这种偶尔冒充小清新杀手的人立刻跑去留言：那啥，我们村西头的二傻子也是这样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到晚都在笑，常年累月胸前系着口水巾。

回完就开始后怕，这不会说我嘲讽她要跟我友尽吧？想着应该不会，小姐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呼呼～

说起来我们村西头真的有这么一个傻女孩。如果你觉得我这里说傻女孩是指那种笨笨的很可爱的就大错特错了，她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天生的。

她家门前有一大片树林，正好是我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小时候都贪玩，那片树林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放学路上小伙伴们都要在树林里玩的天昏地暗才肯回家。

她大约与我们同龄，长的白白胖胖，一年四季流着口水，胸前总是湿答答一片，常年系着口水巾。我们那里管口水叫“憨水”，大约意思就是傻乎乎的人才会不自觉地流口水，真是生动形象。

她家就在树林旁边住，也是贪玩的年龄，每每看到我们在树林里嬉戏就想跑来跟我们一起玩。然而大家一看她凑过来，就会大声喊着傻妞来了傻妞来了，快跑啊！然后一哄而散。她是有名字的，但是大家都习惯叫她傻妞，真名倒是被我们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不爱跟她玩。说不清是因为对疯子傻子本能的恐惧和厌恶，还是讨厌她的口水觉得整个人脏兮兮的。

看到我们跑，她便努力追着我们一起跑，或许她是想追着我们一起玩，或者她根本就把我们的躲避当成了在跟她玩赛跑。她的脚长的畸形，过分向内扭着，成严重的内八字，跑起路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看起来蹒跚又笨拙。

她妈妈远远看到，就会在后面喊她，让她别跑了小心摔倒赶快回家。她不会说话，嘴里只能啊啊呜呜地应答。

她妈妈知道我们不会跟小女孩玩，所以从来没有说过让我们陪她玩。

她的智商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孩子的样子，见过几次她吃饭，碗都不能端平，吃完饭撒的全身都是饭粒。

那时候我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有了一点担忧，她这么傻，生活不能自理，以后她爸妈不在了要怎么生活。

我把这份担心跟妈妈讲，不知道她能不能嫁得出去，父母百年以后怎么办，妈妈嘲笑我操心好多，上天饿不死瞎眼麻雀。那瞎眼麻雀吃什么？瞎眼麻雀也能找到个瘪谷子呀。

后来我开始上初中，高中，大学，越来越不经常回家，对家乡的人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偶尔路过那片树林，看到她坐在家门口，长得越发白胖，依然围着口水巾在那里傻笑。

有一年暑假在家，妈妈忽然跟我说，村西头那个傻妞结婚了。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这年头，傻子都有人要。

妈妈说，人家人虽然傻，但是会生孩子啊。傻子咋就没人要？总有些穷的残疾的会娶傻子回家生孩子续香火啊。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有点好奇，到底傻妞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日子过的怎么样。

妈妈说，有啥稀奇的，你看咱周围多少娶傻子的。前面你三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最后怎么样，不还是跟个傻子过了一辈子。

我说，我以为只有以前娶不到媳妇的人才会跟傻子结婚生小孩呢。

三爷的媳妇也是个傻子，不同的是她不流口水，智商大约是三岁孩子的样子，会含糊地说话，​不过她说的话除了三爷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据说是因为当年三爷家穷，年纪老大不小了还是娶不下媳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娶了一个傻子，当年想必也是非常不甘心的。但是时间长了，有了孩子，也只好认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她嫁过来已有许多年，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孩子们也都已成家立业，日子过的很不错。

我有时候会想，三爷跟作为生育工具娶过来的三奶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三奶作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又对跟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三爷是什么感觉。

无从问起，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谜。

​有天我和妈妈在外面，碰到三奶，她看到我们就立刻扯着自己衣服走过来，嘴里啊啊呜呜地说着话，喜笑颜开。我努力分辨还是听不懂她在讲什么，正在迷惑间，跟她接触比较多的万能老妈发话了：新衣服真好看啊，三叔给你买的呀？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是来炫耀自己新衣服的。她啊啊地笑，妈妈说：看看，三叔对你可真好，又给你买新衣服了呀。

她就不说话了，揉着衣角低着头抿嘴笑。

回家后我不禁对着我妈感叹，这傻子看着傻还会炫耀新衣服哩，你怎么就能听懂她说话？

我妈说，次数多了当然就懂了。她可是会炫耀，人家新衣服还很多。每次你三爷带她去集上买菜还会给她买冰淇淋，自己都不舍得吃呢。

我不仅啧啧称奇，在我印象里，傻子是经常被歧视的。因为我们家后面那户人家的傻媳妇就经常被骂。那个媳妇相对这个傻子已经聪明多了，她生活可以自理，还会种庄稼。并且她讲话我能听得半懂，更可怕的是她能记得离家多年的我的名字。每当我回家，她必来串门。絮絮叨叨跟我说很多话，我又不怎么听得懂。她就骂骂咧咧一个人在那里讲，把他们全家人骂一顿，说大家都对她不好。原因是：她觉得自己非常聪明，要求全家人都听她的。人们自然是不肯听的，她便无数多牢骚。

有时候想，当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比这样的可爱多了。

前段时间村里有人结婚，三爷是媒人。新媳妇回门那一天，媒人自然要去，结果他就喝多了，醉倒在那里。睡到半夜醒了，一定要回家。人们考虑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夜里黑麻麻的路不好走，让他等天明再回。他说什么都要摸黑回家，说三奶胆子小，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最后人们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回来，发现三奶还没睡，一直在等着他。看到他回来，三奶嗔怪地撅着嘴不肯理他。三爷乐呵呵地拿出从酒席上带回来的饭菜给她吃，她才原谅了他。

记得以前有人问他，你现在日子过好了，怎么不再换一个？

他说，换个她咋办？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甜言蜜语，他们相守着过了一辈子，现在两人都年近七十了。孩子们出去另过，老两口在家相依为命。

一个普通的下午，我在田野里转悠，看到了傻妞和她丈夫。一个非常矮小的男人，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一截，走路摇晃幅度特别大。

他带傻妞从娘家出来正回家。他不经意间走的快了点，傻妞落后了一两米。

傻妞在后面喊了声，哎！他便停下来，扭头看看她，笑眯眯走回来。傻妞伸出手，他接过来，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往家走去。

忽然觉得这个下午的阳光非常温柔，照在他们背影上，两个人般配地像是从天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