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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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国最顶尖的高级病房里面，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管子那边连接的是世界上顶尖的机器设备，这些设备都跳动着数据，显示着老人的生命体征。
老人脸色灰败，双眼紧闭，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了出来，嘴唇浅灰，唇周呈紫黑色。脸上的皮肤起了深深的褶子，两只耳朵干成了一层皮，整个人陷在病床里，仿佛像一个骷髅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边上机器上的数据，估计没有人会觉得他还活着。
‘嗬，嗬，嗬’，半夜一点多，病间里蓦然响起一阵像破风箱漏风的声音，紧接着各种仪器发出了蜂鸣声。老人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手也止不住地痉挛，双眼开始往上翻，表情扭曲。他张着嘴，嘴角抽搐着，还不住地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像是喉咙被人卡住了，此时的他就像条濒死的鱼。
周围的机器开始发出刺耳的报警声，数据也开始疯狂跳动。
这时，躺在一个看护床上的护工马上站了起来，到床头按响了铃。
“赵老，赵老，”，护工老周叫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风一样的脚步声向病房移来，四五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后面跟着七八个护士推开病房门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进来，老周马上转身走到病房一边站好。
走在最前面的老医生，抬起头跟老周吩咐了一声，马上给病人家属打电话。
然后掀开老爷子的眼皮看了看，又对着病人说：“赵老，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眨下眼睛。”
周围的小护士有条不紊地为老人进行检查，记录机器上的各项数据。接着医生们在老医生的带领下迅速讨论治疗方案，病房里的气氛稍显凝重。
“准备手术吧！”老医生一声令下，护士们马上就分头开始准备手术需要用的药品和器械。她们在病房和手术室之间穿梭。她们的鞋子仿佛要和地面擦出火花来了一样。
她们把各种仪器拆了下来，然后把老人连同病床一起推向手术室，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机器轻微的嗡鸣声。护士们迅速将老人推进手术室，抬上手术台上，他们动作迅速有序，仿佛像是做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一样。
等到家属来了签完手术同意书后，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手术中三个字在红灯中静默。
无影灯亮起，医生们全都换上了深绿色的手术服，上了手套和口罩。他们站在手术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老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老周在手术室外等待。赵老的家属签完字后就离开了，他们叮嘱老周：“动手术没有那么快，你到这儿守着，等手术结束了，再打电话告诉我。”说完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老周点头，心里微微不满，这种儿女，幸亏不是他生的。
老周也起身走向病房，躺回自己的陪护床上。他们儿女都不在这守着，动手术也没有快，我也先睡一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阳光从窗户外面射了进来，照在了老周的脸上，老周醒了，他转眼看了眼窗外，天亮了。
“赵老的手术还没有动完，我先去手术室门口看一看。”想着，他就拿上手机向手术室走去，果然“手术中”的灯还是红的。
老周返回病房，到洗手间刷完牙洗完脸。早餐就给他送到病房了，他啃着包子心里面再一次感叹，在龙国的首都有点职务就是真好，病房这么高级，比我家还方便，生活水平也高，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这么好。
他边想边吃边往手术室门口走去。等他刚咽完口里面最后一口包子。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们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看他在外面还愣了一下，“家属呢？他们又走了吗？”医生们都皱起了眉头。
“人已经抢救过来了，通知一下家属。”主治医生说道：“叫他们过来找我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谈。”
“好的，我这就通知。”
上午十点多，老人的家属们都到了病房。
医生告知他们老爷子动了大手术，大约要半个月才能醒，他们确认了没有生命危险，然后认真叮嘱了老周一番，转身都离开了病房。
过了16天了，赵老终于幽幽地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有点恍惚，有点分不清梦与现实。
在这个梦里，他跑过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的通道，跑着跑着，他见到了最小的孙子出生时候的样子，见到了小孙子向他无齿微笑的小脸。他还见到了儿子结婚时的情形，儿子穿着崭新西装，胸前戴着花，儿媳穿着白色的婚纱正一步步走过鲜花搭成的拱门。他甚至见到了自己提干、买车、买房时妻子高兴的样子。他又一次体验到了自己考上大学的兴奋之情。他仿佛把自己的人生倒着又过了一遍。
最后，他看到爸爸陪着妈妈站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开心地笑着，看到他来，露出亲切的笑，向他招手。他们的身上发出强烈的白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了温水里，很快乐，很温馨。他抬腿向他们跑去，快要牵到他们的手的时候，一股大力却把他拉了回来，他又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痛楚。
“醒了，醒了，醒了，医生，快来。”看到他眼睛睁开，他儿子激动地叫了起来。赵老好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边有人讲话的声音。
“爸，爸，爸你终于醒了？”“爷爷，爷爷，你醒了！”
他吃力地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个大着肚腩，穿着深褐色T恤衫，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男人正站在旁边。他身边还有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边上还围一对二十多岁的小夫妻。
他吃力地把眼睛睁开，把眼神落在了男人身上。
看清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激动起来，手抓紧了被子。
“拔，拔，拔……”老人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
“爸，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男人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讲。
“拔——”老人张开嘴，费力地撑出一个字的口型来，眼角还渗出一滴泪来。
男人看着老父亲痛苦的样子，脸上有了不忍的神色。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女人眉头一皱，赶紧扯了扯男人的裤子。
她凑到男人的耳边低声说：“绝对不能拔管，老爷子一个月退休金十万块钱，他多活一天，一天就能多领几千块钱。他的医药费，连同护工费都是龙国出的。一定不能拔管了。”
“可是老头子住院都十五年了，手术费都花了上亿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比死还要难受，这样吊着爸爸命，他肯定也很痛苦，他都好多次要求拔管了，要不我们尊重他的意愿吧！”
“吊着，吊着，只要吊着一口气，瞳孔没有散，就能领退休金，爸一天的退休金就能抵我一个月的工资。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站在她边上的年轻小伙子立刻站了出来说：“妈，我和青青两个人有工作。我们可以养活自己，房贷也还得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给我们多攒点钱，让我们的生活轻松一点。但爷爷太辛苦了，他躺在这里十多年了，不能出去晒太阳，也不可以去外面看风景。我们也不能时时过来陪伴爷爷，如果，如果能帮到爷爷……”
说着说着，小伙子便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脸上布满了悲伤。
女人看着儿了怔了一瞬，眼圈也红了，但随即脸上的神情又坚定起来了。她伸出双手，一边一个把两个男子汉拨开，俯下身子，对着赵老说：“爸，你要好好养病，您活着，您得好好活着，不为别人，为了您孙子您也得好好活着。”
“嗬，嗬，嗬……”老人嘴里不断发出虚弱的气音，但始终讲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眼里的浊泪多了起来。
女人讲完这句话就退了开来，男人回到床边，握住老父亲如枯树皮的手，一只苍老的小手和一只白白胖胖的大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男人低头，略有愧疚地对着老人说道：“爸，辛苦你了，你好好养病。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家里的事情您不用惦记，您只要好好活着，我们就都好。”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站起身来说：“爸，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然后，他招呼家人向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向老周叮嘱了一句：“老周，我们走了，你照顾好我爸。”
老周赶紧带上笑，给他们送到门口：“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老爷子的。”
门被老周轻轻地关上。
听到门被“呯”一声关上的时候，赵老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呆呆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隐约间，他又看到了父母在朝他招手，他伸出手想去够，却总是差一点点距离。
有的人，如同荆棘，拼命吸取着养分，以至于周围的植物都失去生机，土地变得贫瘠而荒芜。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9期“生”专题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