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1：想起500年前的那个除夕】

500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人从贵州乘船去江西新官上任的路上，恰逢除夕之夜，忽然感慨万千，写了两首诗。其中一首是：

远客天涯又岁除，孤航随处亦吾庐。

也知世上风波满，还恋山中木石居。

事业无心从齿发，亲交多难绝音书，

江湖未就新春计，夜半樵歌忽起予。

都道是新官上任应该意气丰发踌躇满志的样子，此诗却看不出一点牛X哄哄的意思，反而感到去路彷徨满腹的心事，实在没有道理。

这个没道理的人叫王阳明，就是那位中国文人中仅为数几个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的超级大咖。

明正德元年，宦官刘瑾专权（就是影视剧里经常窜出来的那个刘公公），大肆迫害朝廷栋梁。王阳明由于在朝堂上仗义执言，被廷杖四十，投入大牢。出狱之后被贬黜到几个地方，江湖漂泊期间，甚至和影视剧的情节一样，竟被刘瑾派人追杀险些丧命。

最后，他被贬谪到远离北京几千里之外的贵州龙场驿站（今贵州省修文县）当驿丞（州县驿站负责人，掌管驿站中仪仗、车马、迎送之事，不入品，相当于现在的乡级小招待所所长）。可谓是断崖式降级，行政处理比当年苏东坡还惨。

500年前的贵州多为蛮瘴之地，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因水土不服，与王阳明同来的随从相继病倒，王阳明不但要亲自劈柴、打水、做饭，照顾他们，还要亲自开荒种田，解决粮食自给。但也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王阳明潜心读书研究学问，为日后创立心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虽说困境磨砺人，但也能抵消掉人的精气神。虽然王阳明在此处悟道，但这里的生活着实凄苦，他对于自己的未来着实没有什么打算，也没有什么计划。直到正德四年（1509年）底，王阳明接到大明中组部文件，调其任江西庐陵县任知县，终于结束了贬谪生涯。也就在辞别龙场北归途中，恰逢除夕之夜，遂写《舟中除夕二首》。

从诗中可见，当时王阳明在学问上虽已通透，但对残酷的现实还未看开，对隐居的生活虽有所向往，但仍不免感叹世上不平之事太多，感叹仕途不顺又徒增长年岁（事业无心从齿发）。可以说，当时的王阳明，对于未来的仕途，看得还很不理想很不乐观。毕竟，只是让他去做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长，离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相距太远。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王阳明的郁闷是我等芥民所不能理解的，他的修为能力决定着他的追求于众人只能是高山仰止，他的志向在现实中只能是多数人的少年绮梦。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善待眼前人，做好当下事，求个心安和安静。

有人说，这种心态其实是一种逃避，人生就应是“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就应该执著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此，起初也相当惭愧，家人供养上学不易，人老几辈才有一个吃皇粮的更不易，若不知上进真心对不起祖宗十九代。于是就常反问自己，是否应该削尖脑袋的往上爬，卑躬屈膝笑脸迎人？

想，不想是装B，但实在做不到！谁不喜欢鲜花掌声？谁也不会和钱有仇！对声名与财富的憧憬促使自己多次试着去迎合错误吞下龃龉委曲求全，但心里总有一种东西在反抗抵触疲惫不堪，几番挣扎几乎要了小命。最终才明白，其实自己就是个”小姐心丫环身“的穷酸命。

常想起鲁迅《影的告别》中的一句话：“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最终，鲁迅想彷徨于天地，却又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就想在黑暗里沉没。

但我不想沉没于黑暗，也不想彷徨于天地之间。最好的办法，应是放下执著，顺其自然，不争不避，坦然面对。期间或许仍会有烦恼甚嚣尘上，但纵然惹了尘埃又如何？自己洗洗，不理罢了。

虽说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但百无一用半书生，一时半会又怎能跳出樊笼复返自然？不过心中既然有了南山这个碎碎念，东篱的菊花还远么？！

最后，在2018戊戌春节之夜，借王阳明诗句一抒胸臆，是为结语：

【除夕读王阳明有感】

夜行春雨又岁除，梦回江南觅吾庐；

事业无心从齿发，不如醒来多读书。

身后有馀要缩手，眼前无路就回头；

应知世上风波满，早归山林劫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