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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府

2019-11-20  本文已影响0人  大懒虫_f75d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

  他是这样踏入王府的,破烂的衣服在正午金光照耀下就像龙的鳞爪一样张扬,一往无前的气势就像煞气逼人的老虎扑下山岗。

  握在左手中的长刀将冰凉的寒意导入他的骨中,外界的热,内部的凉,在夺目的日光下,他将复仇。

  复仇的情景是模糊的,但无非就是鲜血横飞,过后泡在血海里的,将是是仇人讶异的头颅。

  梦中的时间切换到了午后,太阳西斜,残阳憔悴。他从王府走出,周遭刮起大风,所有的一切,他,王府,头颅都消失在风中,随着狂风的呼啸声而去……

  回到现实了。

  他的的确确穿了件破烂的衣服,因为穿的时间过久,衣服内面都变得油腻光滑,所以他尽量控制浑身动作的幅度,减少与衣服的摩擦,这种油腻的滑感让他感到恶心。

  天还是蒙蒙亮的,他嚼了几口昨夜留着的馒头,左手抓着的的馒头是干硬的,但是他很喜欢,不,应该说是迷恋咀嚼,这让他感觉这个世界依旧是有棱有角的,他的身体是真切存在的物,不是什么飘渺的东西。

  干硬的馒头被他整个咀嚼吞下,他的喉结耸动了几下。他知道,这个馒头不足以让他抵抗饥饿,只是让饥饿感的侵袭更猛烈。但是他需要这一口,这一口是生命力量的源泉,直到那一切发生之后他才发现,维持生命所需要的,就是那么一口。

  当然,一次吃下一整只馒头是奢侈的行为,但他还是选择奢侈了一把。他要去将梦中发生的转变为现实,风是不会把他带走的,也许一去不回了呢?所以这是悲壮的奢侈。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他知道他饱受饥饿摧残太久了,他需要充足的能量去实现梦里的事情,所有的能量都要被打上复仇的标记。

  陡然来的能量刺激着他的大脑,久违的白日幻想再次莅临,在幻想中他的身体是燃烧的,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充足能量足以让他战胜一切,火焰在他的背后盘绕,轻盈的复仇之火与残酷的美感并存。

  幻想是不好的行为,在这段苦难的日子里他获得了许多经验,他明白幻想是消耗能量的大户,只有最像石头的人活得最久。

  他并没有让幻想持续太久,他甩甩头把它抛开,当然,那股余韵还在,他还是贪婪地吸吮着幻想的汁水。

  饭讫,他向躺着的干草堆后摸去,摸索完毕后,一柄冰凉的刀静静躺在他皴裂的手中。

  这把刀是一把真正的好刀,他对这把好刀的情感,是极为复杂的。

  刚购入时,他对它爱不释手,如厕时也会细细把玩片刻,仅有尺长的刀身极其罕见,刀上曼妙的淬火纹飘逸如云,刀柄很是古朴,却与刀身完美恰合,精致、美丽,充满幻想的意味。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对这把刀厌恶难比,它意味着回忆,回忆与如今的比较令他痛苦。

  曾经他想的是凭刀走山河,日落月升时与刀为伴,遇到不平之事侠客般持刀斩尽不平。

  可是现在呢?……

  时间过去了,他也不是那么恨这把刀了,过去的时光,他也不再恐惧回忆。

  在缅怀开始时,宽恕的心就萌生了。

  天此时更亮了,他把这把刀反复观看,好刀,真真切切的好刀,这么久失去了保养,它还是寒光不减,握着它的手,也确实丑陋了许多。

  把刀卡在左腰后,他感觉不太合适,又放到了右腰,想了想,他还是把刀卡在了左腰。

  要出发了。

  清晨彻底临世,要在正午前赶去。

  在高升的太阳下,王府的牌匾亮丽非常,青色的木头泛着水一样的光。

  王府的周遭向来没什么人,他缓了缓后翻进了府内。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来呢?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也只有在这个地方,这一天才是特殊的。

  每年的今天,本地知名的乡绅都会来到王府,送上一块牌匾。

  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牌匾,牌匾是上好的梨木做的,红色的锦缎裱在牌匾四周。

  四个大字从顶部一一刻下:

  善养一方。

  看到这几个字,他的怒火喷涌,脏脸鼓一块陷一块,热气蒸腾在他头顶形成了白色雾气。

  他翻进来的地方正是王府的后花园,花草长满了土地,花园的中心是一片小湖,湖上飘着几朵残花碎叶。湖上修葺了一个小亭,十数余人端坐品茶,亭中心的大背椅上坐着一个富态的老人,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守在他身后。

  那块匾就立在亭子一角,专人细细擦拭着因远运而沾上的灰尘。

  他跑跳到了亭子正对面,所有人都面向着他。

  老人一左一右两个壮汉护卫的怒喝声让他停了下来,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战栗的冲动。

  老人的脸当然不再青春,却写满了慈爱,那双清澈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忘记他的年纪。

  他看着老人的眼睛,战栗在这个瞬间从脚开始蔓延了。

  他又看向了两个护卫,正是他们带着一群瘪三打死了他的父母,打碎了他的生活。

  他亲眼看见了,父母连遭重击后痛苦地倒下,五官扭曲扭成一团,红色的血浸润了他们身下的每一寸的土地。刺耳痛苦的叫声从他们的喉管冲出,这声音纠缠着他,无论日夜,无论梦醒。这画面,这两张因痛苦而丑陋的脸,这刺耳的叫声,都是他生活里的幽灵。

  这幅画面实在是太过丑陋,他无法想象人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发出那样的声音。而他却伴随着这些生活了许久,这让他恨上了他的父母。

  那两个凶恶的魔鬼就在他的眼前,所有平时竭力忘却的回忆都复苏了,扭曲的脸,叫声,血漫过,在他眼前快速闪动着,成了任谁也看不懂,却以恐惧为颜料的油画。

  他的父母是恨他的吧,他想,他们会因为他对他们的恨而恨上他。

  事实如此,他们的恨意在今天爆发了,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刻爆发了。

  他感觉自己的肺停止了呼吸,尽管粗重的呼吸声从他口鼻中传出,但,重要的是那缺氧的晕眩。

  老人开口说话了,那声音悲悯至极:孩子,你怎么了?

  他听到这声音后终于摆脱了纠缠他的幽灵,那副油画。

  不由的,他竟对老人生出了微弱的感激。

  他无力地举起了左手,指着那块牌匾说:我觉得你不配这四个字。

  话音刚落,周遭的人纷纷驳斥起来。

  “你可知道王一年掏出多少银两用作慈善?”

  “你可知王一年救助了多少老弱病残?”

  “你可知我们本地之所以收入不薄是托了谁的功劳?”

  …………

  他只是惨然一笑,左手指着那两个护卫说:你们两个还记得我吗?两年前只因我和你们发生了争执,你们竟召集一堆人把我父母活活殴打致死,你们难道忘了吗?

  两个护卫面带紧张不开口说话,他们知道,只要王不开口说他们错了,他们就没错,在这个地方,王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他指着刚刚驳斥他的人,每指一个人就念叨一段话:

  “你的小妾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你开的餐馆为什么总是会被砸,你知道吗?”

  “当初你欠了这两个家伙赌债,妻子不堪他们骚扰自杀的事情你忘记了吗?”

  ……

  “你们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吗?你们不仅不对付他们,反而因为他们是王的心腹而淡忘了仇恨,巴结他们,你们不羞耻吗?”

  ……

  被点到的人一个个面露羞惭,他反而发出了神经质的大笑。

  “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一个被点到的人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他掷地有声地回复着,“王是真正的大善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手下,你们都搞错了!”看了一眼老人后,他又盯着大笑着的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扯谎,但是你不该诋污王,他的善行是我们整片地区的人公认的。”

  “你是叫作绅吧。我记得你,你的女儿被他们两个带回家玩了三天,你居然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扭了扭头,心中复仇的快感让他的战栗更为凶猛,口齿不清:“我不广(管)你们的看桦(法),今天我就要食(除)暴安良,看在我接过你布吃(施)的馒头的份上,我不杀里(你)。”

  他右手把刀抽了出来,指着两个护卫,就欲冲上前杀了他们。

  进食物不够,力量不足的弊端出现了,之前驳斥他的绅冲了出来,一把就把他的刀打到了地上。

  他愣着神,两个护卫冲了上来。

  他无力地倒了下来,再也挡不住眩晕。

  ……

  大雨滂沱。

  一个破庙里,一堆枯柴燃起的火堆旁坐着两个乞丐。

  “后来他被安全地送走了,而那两个护卫最后都被王处理了,没有什么好下场。”一个乞丐讲完了故事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吧!你就是孙。就是你曾经拿刀对着王。”另一个乞丐回复道。

  “你怎么知道?”

  “你可真是天真?”

  “天真?”

  “你以为王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他只是毫不在乎罢了,跟着他的人有了权力,像野狗一样凶残贪婪,但他只在乎他们能不能办好他吩咐的事情,他的善名能不能一直传下去,每年送牌匾的人能不能络绎不绝。”

  “可是……”乞丐正要回复。

  “你不要再说自己有多么了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孙,我清清楚楚地知道!

  你为什么身为左撇子却把刀插在左边,你为什么要右手拿刀才敢指着他们?

  你根本就不敢对他们下手,你害怕了,你怕这一切,但你不得不面对,你怕到就算去面对了,也还是窝囊!你想要摆脱噩梦,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抱着自杀的打算上门,却又心存侥幸!你依然天真,不,不是天真,你依然要相信王是个善人,这样你才能说服自己,你说服自己不是因为胆怯而不敢下手,而是因为他的善行善念!

  你是好好地活着,你还可以吹嘘你曾经所谓的勇气,你还可以吹嘘你所谓面对一切身心上的困难仍尽了全力的毅力!

    你多么可笑,可怜虫,对着乞丐吹牛的废物!”另一个乞丐连珠炮似地打出一串回话。

  “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讲故事的乞丐“孙”不满道。

  “我凭什么知道?那天我要去打掉你手上的刀,明明我还没碰到你的到就掉了。”

  “你是,绅?”乞丐“孙”讶异问道。

  另一个乞丐没有回答他,而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我以为我出头了,我以为我能成为他的手下,他养的狗,可是我错了,他并不在乎,他不仅仅不在乎你的指控,也不在乎我忍着屈辱渴望得到他的助力。

  他一开始还帮了我一些,但是他新招的护卫很快就因不齿我的行径停止了对我的援助。

  我那时看起来风光,其实欠债累累,就连女儿也保不住。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你猜怎么着,那个新护卫是个怪人,他就喜欢自作主张地惩恶扬善,他就喜欢针对我这样卖女儿的人!

我可怜的女儿去年死了,冻死的,没有人知道。      我猜王是知道的,有什么能瞒得了他?但是他不在乎,他都不在乎我,又怎么在乎她呢?

只要他还是王,他的护卫再怎么做事,他都是善养一方的大善人。

啊,好在我没冻死,我的运气好,但为什么偏偏我的运气好呢?可是就算是我死她活,她又怎么生存呢……”

接下来就是一阵毫无意义的呢喃,乞丐“孙”也不说话沉默了。

破庙里只有哭啼似的喃喃声与火焰的“噼啪”声。

屋外的大雨还在下,湿气厚重,这么猛烈的雨,雨水应该都会下完吧。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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