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吹
一、铃声
这冬风吹着的人啊,似地狱般寒凉。
木栖栖从睡梦中醒来,一身疲倦,最近实在是太累了,睡再多的觉都是无用。
揉了揉眼睛,双颊有些微红,北方冬天的暖气可是暖和得很,一点儿过冬的样子都没有。
抬手过去,关了床头桌上的台灯。
白色的地板十分干净,一尘不染,整个房间都无比整洁。
拖鞋的声响传到卫生间,洗面台前的木栖栖正刷着牙,到了锁骨地带的秀发被扎起,镜子里的人眼神涣散,大概是没有睡醒。
洗脸时,一阵电话铃响起,龙头上的水还在淌着,知道她手机号的人就那么几个,这大清早的不会有人打,估摸着是骚扰电话,不甚放在心上。
一会儿拿起了手机,躺在沙发上,翻找着各大公司的招聘信息,她都毕业一年了,因生病耽误了时间,错过了应届生的身份,工作自是不好找,这几日一直没有进展。
翻了半天,没有一个合适的,正想关了手机,想起那会儿的电话,点到通讯录上,果然,是个不认识的人。
正要退出去,熟悉的铃声又重新响起,这一响,还吓着了她,心里微微一颤,心率加快,果断挂了,她从来不接这些陌生电话,若是认识的人,肯定是有信息的。
木栖栖放下了手机,感到了饿意,去到了小厨房,她不会做饭,平日里大多时间都煮了泡面了,偶尔自己煮个小火锅,还能多吃些。
至于这早上,也就吃些麦片,填填肚子就是了,何况她吃得少。
从柜子里拿出麦片,往玻璃小碗里倒了些,拿了盒酸奶,又拿了一个花朵样的勺子,她的每一个早晨都是这样,或者就干脆不吃了,一个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热水壶里接了水,插上插座,等待烧开,她早晚不能怎么喝冷饮,但又懒得不行,只能混着热水一起吃。
在旁边等着,整个房间里,只有热水烧着的声音。
闭上眼,还想再睡会儿,但又知道不能睡。
又是一阵铃声,一口气直直往上提,揉了揉头发,大早上的,是真不让她安稳,非得把她弄到清醒。
走过去,拿起手机,又是那个手机号,直接挂了,现在的骗子都如此穷追不舍了嘛。
听到水开了,就赶紧过去,不知为何,那铃声让她有些烦躁。
“砰——”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倒水的时候,一个手滑,没能握住,直接翻了去,滚烫的开水直接倒在了她的左手上,一股刺痛,更让她无比清醒。
脚边还有玻璃碎片,那是顺手被她打到地上的杯子,幸好没有落到她的脚上。
没有喊叫,但喉结一动又动。
打开厨房里的龙头,手放了上去,除了痛还有冰凉。
额间有了冷汗,气息有些不足,呼吸明显慢了去。
这下眼睛是闭不上了。
过了许久,腿都麻了,直到冲得差不多,才关了水,放下了手,今天是轻松不了了,这不找工作,也不让你好好待着。
匆匆穿了衣服,便出了门,毕竟这手还烫着,一分钱没赚,已经花了不少。
木栖栖到了医院,处理完烫伤的左手,又顺便复查了一下自己的病,今天整个人都不舒服。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遮去了月亮的光泽,遮住了人间的温柔。
站在红绿灯下,等待着下一个绿灯亮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里是灯红酒绿。
周围的一切都是嘈杂,她的内心也难以平复,烫伤的手被冷水吹了很长时间,所以没有大碍,就是要养上一段时间,自己的病情没有问题,可她的心跳又似乎很快。
铃声再次响起,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木栖栖心里有一个声音。
为什么只有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响起,早上她一个人在家响了三次,到医院后就不曾响过了。
一阵哆嗦,瞧了瞧周围,都是些等绿灯的人,每个人都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如此,她的鸡皮疙瘩才起了来。
匆匆挂了电话,随着人群过了马路。
打了车,回了家,关上门,上了锁。
应该是她多虑了。
窗外灯火通明,窗内一人孤影。
响了,又响了,木栖栖知道她不能接,可不接,就会一直响,一直响,直到她接上。
平复了心情,终究还是拿了起来,却又挂掉了,还是不敢,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极准,她现在的感觉就十分强烈,她想报警,可她什么也没有,只有她那可怜的猜测,还有那缠了她十年的噩梦。
抱起了旁边靠枕,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小孩了,她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圈子,她与曾经的一切都没有瓜葛了。
脱了鞋,两只脚放在了沙发上,重新坐好,端端正正,或许只是一个诈骗电话,是她神经太紧张了。
看了看左手,还是红着的,烫起的几个水疱还没下去。
疼痛于她而言,就如一缕浮萍,轻飘飘的。
她在等着那个电话,不想它响的时候,时间总是快的,想让它响的时候,又是慢的。
尽管紧闭门窗,还是能听到外面的一些声音,那些繁华她从不敢触及。
一分一秒,半分半秒。
眼睛有些酸了,正揉了两下,便毫无征兆地响了,手伸到茶几上,一次收回了两厘米,指尖弯了回去,眼睛一抬,还是拿了起来。
接通了,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电话,她都要保持冷静,她的生活如此糟糕,只想简单地活着,却又那么的难。
吞了口口水,轻轻道:“喂。”
声音有些沙哑,心里已紧张到极致。
“你好啊!”
对面穿来了声音。
木栖栖还是抖了抖,她有点儿后悔了,可她放不下了,她想要选择勇敢,可是她还是好怕。
“你是谁?”
“我们栖栖的记性有点差啊!”
木栖栖只感到一阵恶心,迅速挂了电话。
是他!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过了十年,她还是逃不掉。
抖!她的身体在抖动,是那熟悉的恐惧,她以为,她可以面对一切,可事实,她依旧懦弱。
二、冬风
十年前,木栖栖十三岁。
“妈妈,今年怎么还不下雪啊!我好想看雪啊!”
木栖栖拉着她妈妈的胳膊,彼时的她已有了一米五的个子,能搭在妈妈的肩头。
“今年的风大,若是下了雪,可就更冷了。”
妈妈手里还提着菜篮子。
小城不大,拐个弯都能遇见熟人。
“呀!这不是栖栖嘛,都长这么大了。”
果然,拐角就遇见了,这是妈妈的朋友,木栖栖的阿姨,一脸的笑意,从开始就没停过。
“阿姨好。”木栖栖很乖,虽然不善言辞,但基本的礼貌可是一直都有的。
“你们家小齐也上初中了吧!”妈妈是个能多说些话的人,其实她跟眼前这个人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但小城里的人,聊上几句就能熟络起来。
“是啊!初二了,在三中呢!”
木栖栖总觉得阿姨的声音有些冷,往妈妈那边缩了缩,许是风太大了。只是再大的风,都挡不住家长们的热聊。
“我们家栖栖也在三中呢!”妈妈道。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我们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有啊有啊,这回两个孩子都在一个学校,咱可得多交流交流。”
“对!”
“都是为了孩子嘛!”
“……”
木栖栖才不想听她们说话,都是些废话,可是无聊透了,还吹着这么冷的风,她穿得再多,也抵不住啊!自觉得一股风刺进了骨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第二天,木栖栖耷拉着脑袋到了学校,昨天可把她冻坏了,刚开始背书,就打了个喷嚏,眼泪都打出来了,揉揉鼻子,眨眨眼,可是真的好困啊!外面的天都还没亮呢!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她把书立了起来,趴在桌子上,隔着个空道,左边刚好坐着今年新转来的同学。
木栖栖觉着她很美,甚至神圣不可侵犯。洁白的皮肤,反正每一个五官在她脸上都是那么的合适。
看着人,入了神,这都快三个月了,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没见她和其他人说过什么话。
原齐,只记得她的名字,还有这张忘不了的脸,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哪个女孩不想要一张美美的脸。
“砰——砰——”
“木栖栖。”
正是想得美好,生生被老师打断,老师声音不大,却总能让人胆颤。
“站着。”
木栖栖拿起了书,古诗词虽美,但大多晦涩难懂,她这脑子,还真是……
可旁边那人,就能记得好,别说,这样子,也有点古典美人的韵味,于是,又乖乖背了起来。
这是木栖栖对原齐最初的印象,停留了三个月,清冷、孤傲,美得像一幅画。
遇见那个阿姨的第二次,是木栖栖对原齐印象的转折。
“哎呀!你说巧不巧,又遇上了。”
木栖栖不知道,妈妈与阿姨后来有没有聊过,但这开端还真是熟得不能再熟。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跟在阿姨后面的那个女孩。
对了!是原齐。
“原齐。”
木栖栖下意识叫了出来,这可真是太意外了,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生得那么远,她以为,这下就可以做朋友了,毕竟,谁不想和美人做朋友,至少她木栖栖是想的。
“怎么,栖栖认识小齐啊!”
阿姨笑得很开心,又或者,有些太开心了。
那时的木栖栖还不知道她这一声“原齐”给正主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我们在一个班里。”
“这样啊!”
原齐低头不语,只轻轻抬了那么一两次头,大概是认个人。
那天,因为是在正要去买菜的路上遇上的,所以,妈妈和阿姨去买了菜,木栖栖和原齐两人得以同行。
“真巧啊!”
木栖栖有些尴尬,果然美人不爱讲话。
“是啊!”原齐转头给了木栖栖一个微笑,像春风一样拂过,蜻蜓点水,美人一笑。
“那我们这算是正式认识了。”木栖栖见美人没有要与自己疏远的意思,也就胆大了,以后她也可以有好朋友了吧!
“算,以后,我们就是认识的人了。”
清冷又温暖,是原齐身上独有的气质,活脱脱一张小说女主脸。
木栖栖眉峰微微下垂,小嘴就是传说中的樱桃小嘴,五官的比例很好,算不上美,但也算好看,扎着的马尾有些少年意气。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可开心得很,可不知道你开不开心,自从上了初中,还没有遇到你这样的。”
木栖栖遇见了喜欢的人,一张小嘴总能叭叭说个不停。
“那你这下遇到了。”
陪着原齐走了许多的路,她说她喜欢散步,经常一个人走,说到一个人的时候,眼神里带些伤感。
木栖栖自小心细,虽不明显,但也能微微感受到不对,只能尽力哄着,让原齐开心。
那天,她们说了很多,从生辰八字,到兴趣爱好,除了家里的事儿,都快了解透了。
原齐似乎不喜欢提及她的家里人,木栖栖也不多问,她今天的心情可是好得很。
直到了晚上,两人才惜惜分别,似乎是多年不见的旧友,这便是一见如故了吧!
木栖栖回家的时候,妈妈正看着电视,爸爸也在旁边坐上,而她自己,笑得像个傻子,多少年后,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木栖栖,你笑什么呢你?”
妈妈一眼就看出了木栖栖的异样,不过是与人玩了会儿,怎么还成这样了。
“你管我。”
木栖栖可累得很,什么电视都不想看了,谢谢今天的好事就够了,以后,也有人能与她聊天了,想起班里那些经常找原齐搭讪的男孩子,这下可得让她们好好看看。
“这孩子你说。”
妈妈无奈。
听说妈妈以前也很温柔,只是后来结了婚,母老虎的气质就出来了。
爸爸以前也是个奶油小生一样的人,只是现在为了这个家操了太多的心。
那个夜里,木栖栖不知几点才睡着,只知道很晚很晚,不过睡着的时候,却是个美梦,一觉到天亮。
三、大雪
“妈妈,下雪了。”
雪真大啊!
木栖栖趴在窗上,打开了窗子,大雪纷飞,如鹅毛般轻柔,寂静无声,天地皆在一色之中。
她早上刚醒来,拉开帘子,就看见如此景色,虽说生于北方,年年都见得上,可还是很喜欢。
“快点儿洗脸吃饭。”
大雪带着的风很柔和,吹到脸上,一点儿也不冷,只是除去了被窝里的温度。
“知道了。”
刷牙洗脸,也不知道今天的雪停不停,原本还约了原齐一起出去玩,好不容易周末了。
妈妈做的饭好吃,在木栖栖这儿,没有比得过的,就她那张挑的嘴,也只有妈妈管得住。
“妈妈,好香啊!”
周末就是好啊!饭都与平时不一样,这排骨汤她可喜欢喝了,很少有饭能让她连汤都不带剩的。
“那就多吃点,吃完回房间写作业去。”妈妈又给舀了碗汤。
“我今天约了原齐呢!”
木栖栖还想着原齐,虽说下了雪,可也没说不去啊!失信于人总是不好的。
“这么大的雪,你想去哪儿啊!”妈妈把汤放在木栖栖面前,看不出喜怒哀乐。
“可是我都约了啊!”
真是不方便,有个什么急事儿,都不好说。
“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原阿姨打个电话,你今天就别出去了。”
“原阿姨?”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管。”
“好吧!”
木栖栖只能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老是跟原齐玩,见面也只叫阿姨,再说也不常见,她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可不喜欢和大人交流。
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她喜欢趴在窗子上,看向外面,尽管风吹着,偶有几片雪花落进来,时间久了,还有些冷,可她就是很喜欢。
她想出去看看,想站在雪地里面,去感受冬天的气息,去感受那一股强烈。
“妈妈,我出去帮你把垃圾扔了。”
找了个借口,翻了袋垃圾出来,穿了件简单的衣服。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木栖栖想,她绝不会出这个门。
“你小心点儿,别滑倒了。”
“知道了。”
“砰——”
关上门的木栖栖,很快就跑下来楼,沿着墙角走,很快就扔了垃圾。
她站在雪地里,片片冰凉,是曾经的感觉,人间白头,冬风过境。
这街头并无人,小城很小,不会有人在周末,还是如此大的雪里忙碌。
时间差不多了,她这个垃圾扔得有点久了,转身要回家里去。
走了几步,脚下的雪“咯咯”地响。
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人,能听得见雪被踩的声音,她方才明明一个人也没瞧见,才敢在这街头站着。
转身,并无人。
许是雪太大,耳朵都不好使了。
可惜,她没能回头多看两眼。
木栖栖走到了拐角,当年的小区,还没有那样需要锁开的门,也没有那么多的摄像头,何况,边上的栏杆都已生锈,有些地方都已少了东西,门的作用几乎没有了。
心里一个咯噔,有人。
那人很高大,穿着黑色的衣服,那是木栖栖唯一的记忆。
她也想喊,可是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被堵住了嘴,那点“嗯嗯~”的声音,在这场大雪里,可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四、那夜
木栖栖回家的时候,已是黑夜,高空中没有一轮明月,没有一颗星星。
这天黑的早,七点多的时候,就已有了夜深人静之感,雪还下着,纷纷扬扬,美如妖。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她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多小时,才敢踏回这个地方,她那么爱这场雪,为何要害了她。
打开门的那一瞬,能清晰看到她凌乱的头发,满是泪痕的脸,还有几滴泪在眼里打转,衣服还是整齐的,可那下面,是一具血痕累累的身体。
“妈~”
木栖栖在看到妈妈的那一刻,还是没能忍住,哭了出来,明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明明已经哭尽了眼泪,可为什么还有?为什么还有?
“栖栖,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妈妈抱住了木栖栖,看到这个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儿,所有的怒火全部被浇灭,只想轻轻抚摸,再也不松开。
木栖栖去洗了澡,里面是哗啦啦的水声,外面是站着的妈妈,给爸爸打了电话,应当快要回来了。
妈妈今天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在外寻到天黑才回来,怕人回来了,她却不在。爸爸冒着大雪,一直未归,早上不在,晚上还未回,他们差一点都要报了警。
轻轻靠在门上,妈妈不敢问了,甚至都除了那张熟悉的脸,什么都没有多看,她怕在孩子面前撑不住,那她的孩子要怎么办。
无声的哭泣,哭尽了窗外的冷风,一双几近红色的眸子,一把又一把地抹着。
门外有声响,大抵是爸爸回来了,听着开门的声音,就知外面的人是何其焦躁。
妈妈已没了了力气去开门。
“栖栖——”
爸爸的头发不是那么整齐,肩头的衣服有些湿了,额间的汗水还留着,额角的发丝都能滴下水。
浴室里水声突然冲下,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爸爸不再说话,看妈妈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他不是爱落泪的人,但现在,眼里湿湿的,他从未有一天,如此慌张,不知所措。
妈妈将人拉到了一旁,浴室的门上能大概看到影子。
“我没敢问,也没敢看,孩子哭得狠,洗的时候,都能听见疼的声音。”妈妈努力让自己坚强,低着声,事后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爸爸骂了人,压低声音,全是怒火,是不想忍耐。
“别骂了,先想想怎么办吧!”妈妈看着木栖栖的方向,一刻都不敢离开,生怕再出了事,就这一个孩子,养得好好的,是她之过,没能看好人,想到这儿,又不自觉落下泪来。
爸爸抚摸着妈妈的肩头,他是父亲,也是丈夫,原来重担这东西,随时可以降至。
“我们搬家吧!明天我去报警,不管怎样,不能放过坏人,可孩子还小,这地方是待不 了了。”
不过片刻,声音又沙哑了些。
“好,我明天好好陪着栖栖,我们后日就走,你提前找好地方。”
“好,别担心,栖栖会越来越好的。”
爸爸一夜苍老,紧皱的眉头,干裂的嘴唇,身后仿佛有一座大山,压着他,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嗯。”
好?能好到哪里去,再好,那挥之不去的噩梦还是挥之不去,曾经的一切都将在脑海里,即便过去了,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恨啊!真的好恨啊!
浴室里的水还在淌着,似乎永远淌不尽,里面的人永远出不来。
那夜的天,格外黑暗。
木栖栖躺在床上,是被妈妈处理过的身体,不管是谁,那都是耻辱。
外面的雪没了看头,里面的人死了心。
五、今明
二十三岁的木栖栖从未如此不安,这种感觉,比十年前更要可怕。
十年前的她,还是嘶吼,还会声嘶力竭,在那个雪夜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人,很多人,不!
两个人,就是那两个拖拽了她的人,她被蒙着眼,看不清人,但却湿了眼,失了一切。
那夜的她,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好地方,她才十三岁啊!十三岁,为什么,会让她经历那样的事。
或许有些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那电话里的声音,分明就是他,曾经喊了那么多声,就是隔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她都忘不了,即使那个声音变得苍老。
她不敢睡啊!
冲到门口,将门反锁,抖得厉害,她好急啊!却不能松手,更不能倒下,又重新检查了窗户,才敢上了床。她拉了窗帘,没有关灯,她害怕、恐惧黑暗,就是那个什么也看不清的夜,毁了她十年,而现在,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想哭,又不能哭,坚强,对,坚强,她可以报警,可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又松了手,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毁去的东西,再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变了就是变了,她早就不是她了,她有一个恶心的灵魂,恶心到连她自己都想呕吐,她想忘记,可用了十年,她还是在。
这是她的梦魇,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木栖栖躲在床角,她想控制住自己,可怎么也做不到,她的病,她的病情啊!是又要恶化了嘛!
不,她不能,她还有妈妈,还有爸爸。
铃声再次响起,木栖栖抹去眼角的泪,看到是原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喂,原齐。”
“栖栖,你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来看你。”
对面的声音与十年前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温和,即使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她的大气与貌美,人如其声。
“我……”
木栖栖还是有些怕,可对方是原齐,也有好久没见了,她知道她很忙,所以……她是想见的,可那个人的事还没有解决,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她。
“你怎么了,栖栖,你声音不太对啊!”
“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困了,我明天很闲,谢谢你来看我。”
或许有人在跟前陪着她,那种恐惧感就会少上许多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乖乖在家等我。”这样的话从原齐的嘴里出来,就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形象。
“好。”
木栖栖挂了电话,心里好受了很多,原齐,自打毕业后,就没见过了,虽然时常联系,但心里很多话还是想当着面说。十年前的事发生后,她的朋友就只剩下原齐了,那件事她没有敢说出去,所谓抑郁症,也用了学习压力过大搪塞了过去,她不是不信任原齐,而是不相信她自己,自己终究是个懦弱的人,而原齐就想窗外的路灯一样,那样有光亮,那样温暖,她希望原齐可以保持她的纯净。
一夜天明,是比昨日起床是还要疲倦,明明只是去了趟医院而已,明明没有走那么多的路。
木栖栖的左手已好上许多,但还有些红肿,还得再过上几天,热水都有些不敢碰了。
收拾完自己,已至午时,原来她今天起得如此晚。
拉开窗帘,太阳的光洒了进来,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影子,衬得这窗子美了许多,地上的影子一点点移动,木栖栖站在旁边看着,感受阳光的温暖,晒晒太阳心情也好了,昨日的阴霾散去不少。但愿,但愿那个铃声不再想起,但愿她再也不会跟那个人有任何瓜葛,但愿恶人能坐在牢里而不是在人间游荡,但,这都只是但愿。
原齐发了消息,说是还有半小时就到了,她会顺便买了饭,木栖栖就不用动手了,好好歇着就行。
木栖栖看着窗子,终究还是打开了,她伸出了头,感受微风吹过发梢,房间里暖和,即使阳光没有多少温度,也不会冷了去。
真希望每天都可以看见太阳,可终有一天会落下雪,遮去阳光。
她望向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有人努力的活着,有人享受着生活。
那她,她是什么?
有人敲门,木栖栖心里一颤,一想到原齐也快到了,小跑了过去,打开猫眼确认后,才开了门。
原齐和十年前比起来,轮廓更加分明,皮肤嫩滑白皙,一头秀发披在肩头。
木栖栖都不管人手里还提着东西,就抱到了身上,她真的好想,好想有人陪陪她,陪她说话,她不会告诉原齐她那不堪的过去,她不想看到原齐震惊的眼神。
“你慢点。”原齐被木栖栖这一抱,身子倒了倒,幸好,她已经习惯了。
“快进来。”木栖栖被原齐拉回思绪,迅速松了手,锁上了门。
原齐恢复了自由身,她的镇定自若,温柔大气,无时无刻不在体现。
木栖栖拿过手里的东西,道:“都是好吃的。”
“都是你喜欢吃的。”原齐换了鞋。
木栖栖将东西放在了茶几上,回头在厨房里拿了碗碟。
原齐坐在沙发上,以前,她常与木栖栖住在一起。
窗外的风吹动了窗帘。
木栖栖将东西摆好,笑盈盈地看着原齐,她很久没有笑过了,因为实在是笑不出来,现在真真切切看到经常思念的人,自然也就笑了出来。
“你手怎么了?”许是角度的原因,原齐这才看到木栖栖的手。
“没怎么,昨天不小心烫了。”木栖栖拿出自己的手,其实已经不疼了,就是听着看着有些不好罢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告诉阿姨吗?”原齐流露出担忧。
木栖栖上了大学之后,便主动提出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她想改变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像只会哭似的,更不想爸妈担心。
“这么点小伤,有什么好说的,早就不疼了。”木栖栖希望她所有的伤痛都不被关心她的人知晓,看着原齐,略微撅了下嘴,道:“你也不许说。”
她这一年,都是一个人生活,她觉得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可不能这个时候,功亏一篑,那年之后,妈妈就经常哭,那双红眼,木栖栖再也不想看到。
“好——”
六、魔鬼
此后,原齐离开了,临走前给了木栖栖一个拥抱,很长很长时间,至少她自己觉着时间静止,窗外的风都停了下来。
冬天已经没了枯叶,除了有人走过时的尘土,什么也没有。
房间里的灯长亮,门窗永远紧锁。
一大早木栖栖就收拾着厨房,她的左手终于好了,虽说饭不会做几个,但煮个有仪式感的泡面还是煮得出来的。
其实不过是泡着的,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她在家里待了太久了。
那个人的电话再也没打过来,她甚至曾一度想要打回去,那是她的噩梦,想要摧毁。不知是因为骨子里还带了懦弱,还是她自己心里也逐渐没了底。
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煮好泡面,她不想再麻烦了,直接端着锅就到了茶几上。其实这房间很小,容纳不了一张桌子。
木栖栖坐在地上,这样吃饭舒服些,窗子开了一个小口,寒风吹过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丝凛冽。
泡面的味道一般,但饿着肚子,就成了人间美味。
风停了,落了雪。
吃完饭的木栖栖收拾好厨房,便站到了窗前,关上了窗子。
隔着一片玻璃,听不见声音,这场雪很大,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让天地成了白色。
木栖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那样的痛,痛不欲生,她想撞死自己,可又害怕死亡。
“栖栖——”
“我们栖栖——”
她被蒙着眼睛,绑着手脚,除了一双耳朵能听到声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在那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想要挣脱,却反而弄疼了自己,尽管那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只有那深深的恐惧,挥之不去。
“栖栖——”
那恶心的声音在她心底游荡了一夜。
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体无完肤。
那是摧残,是魔鬼。
木栖栖打开了窗,开到最大,一股风划过她的脸颊,不冷,是凉的。
手伸出去,雪落在上面,还是落不住,冰冰凉凉,化作了水。
真像啊!像十年前的雪,盖过万物,唯剩寂静。
铃声一响,木栖栖的心一跳,如今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是他,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她的手还是抖了一下,果然,无论在心里说多少遍都没有用,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喂。”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逃避,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人,她是个成年人。
她看着窗外的雪,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她还是要去站在雪地里,感受万物之美,只是,她不会再哭泣。
“我们栖栖可比十年前淡定了不少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那么恶心,那声音里就透露着恶心。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与这大雪融为一体,只有彻彻底底,她的妈妈才不会红眼,她才能关上夜晚的灯。
“你到底是谁,躲躲藏藏十年,如今倒是不怕了。”
“我是谁?我们栖栖居然问我是谁,我是谁 难道你会不知道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十年前的事情,你的那些叫声,我可至今都记着呢!”
木栖栖真想冲到他的面前,用尽多有力气去给他一巴掌,如果能有一把刀就更好了,对。不,不对,她还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她的爸爸妈妈,不能与恶人同坠地狱,她可以不见阳光,但至少要在人间。
“终有一日,你会为你曾经所做付出代价。”
“十年不见,倒是硬气了不少,怎么样?你说,我们那样的事情都做了,你却连我的脸都没有看过,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木栖栖盯着窗外的雪,一片一片,在她眼前,很慢很慢,仿佛静止了一样。
“见面吧!怎么样?不过,你可别带了警察过来,你那个……哦对,叫原齐……”
“你——”
木栖栖承认她慌了,难道是那日原齐来找她,她从未想要连累原齐,怎么可以这样,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哈哈哈,我们栖栖原来……哈哈哈,她现在啊,就在我旁边,我呢,正为她细细地讲着我们当年的事,你有没有兴趣听听啊!”
“你别碰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嗡嗡嗡——木栖栖只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无法判断那恶心人说的真假,也不是怕原齐知道她当年的事,只是,原齐那么好,怎么可以听那种事情。
“我不想干什么,今天晚上,等我短信,来找我,我会等你,一个人哦。”
说完就挂了电话,不再言语。
木栖栖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齐,原齐,她不敢去想,只能期盼那人是在骗她,她甚至都没有听到原齐的声音,判断她到底在不在。
为什么会这样?她一个人难道还不够吗?
原齐的母亲已在两年前离世了,如今是孤身一人,她要怎样去经历这样的事情。
木栖栖就这样在窗前站着,等着那条短信,生死,清白,都不重要了,什么梦魇不梦魇,只要原齐无事,就好了。
从白天到黑夜,她等啊等啊!原来时间可以这样漫长,她思考了很多,甚至思考了要不要报警,可她终究不敢赌。
雪还下着,就像那一天,从始至终,都未停过。
那一夜,她嘶吼了很久,吼到嗓子都快哑了。
窗外的路灯都开了,不是那么亮,但足以照亮行人脚下的路。雪花从灯下落地,那样美,没有孤寂,没有悲凉,就是很美,像原齐一样。
手机亮了,终于亮了,可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原齐,那可是原齐啊!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衣服早已换好,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原齐。
雪果然已经落了好几层,怎么走都快不了,可这么冷的天,这样大的雪,也找不到一辆车。
七、原齐
雪在下着,人在走着。
木栖栖到的地方,是一间废弃的仓库,她驻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像,很像。
十年前的那个夜,她从一个这样的仓库里被扔了出来,即使盖着雪,也掩不去铁锈味。
刹那间,能听到自己当年的声音,明明隔着万里,隔着数年,可熟悉感油然而生,似乎片刻前就曾经历,这是十年间记忆最清楚的时候,那个时候不愿想,可现在看着,想不想也难。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了进去,她想又快又稳地进去,可还是抖了一抖,黑暗,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根本没办法前进,除了她的脚步声,什么也没有。
正当她走不了时,上方的灯在一瞬间全开了,声音很响,灯很刺眼。
灯照亮了整个仓库,十年前她不曾亲眼见过,想来是差不多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毁去了她的十年。
木栖栖闭了闭眼睛,才缓了过来,她终于看到那个人了,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的黑衣服,看起来就是个中年人,不小也不大,不知道当年的他,还有现在的他,甚者这十年间的他,到底是怎样心安理得地活着。
她看不到原齐,心理作用,往后退了两步,鼓足勇气,道:“原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急什么?我们可以先聊聊。”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步子很小,走得也慢,就像眼前人是他的猎物,一个已经到手的猎物,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而有人,是待宰的羔羊。
“我们之间没有可以聊的,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木栖栖的嗓音清透,可细细听去,还是有一丝抖动,她努力地思考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寻找那个答案。
“十年不见,倒是急了很多,不过,还是那么可爱。”
他停住了步子,已经离木栖栖很近了,他笑着,想要将人看穿,那目光只觉得比那灯还要刺眼。
“你费这么大的劲,让我到这儿来,就是说这些话的吗?”
木栖栖只想确定原齐的情况,可这个人明明清楚她想要什么,可就是不提,那样的笑,只会让她想起十年前,除了恶心还是恶心,那种渗到骨子里感觉,她还是无法做到平静,可她不能表现出来,这一局,她输不起。
“好好好,既然我们栖栖如此着急,那我就不拐这个弯子了。”
只见他拍了拍手,后面的柱子旁边出来了两个人。
木栖栖都提到嗓子眼了,是原齐,真的是原齐,闭着眼睛,嘴巴被胶布粘着,头发凌乱,她不敢想象,还有拉着原齐的那个人,应当就是当年从后面弄晕她的那个,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难道不明显吗?”
“你——”木栖栖咽了口唾沫,不,她要冷静,今天一定要让原齐安全回去,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又道:“怎么样才能放了她?”
那人笑了笑,狰狞,可恶,他指了指后面的椅子,道:“自己坐上去,眼睛闭着,等事情做完了,我自会放了她。”
木栖栖心里一阵寒凉,不自觉又往后退去,可不敢退太多,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恐惧,还是那么强烈,却要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怕。
“怎么?不想救她了吗?”
那人拿捏了木栖栖,似是对她了如指掌。
“如果你食言,我一定与你拼命。”冷静下来的木栖栖,自是要以救下原齐为主要目的,反正已是残破之躯,保住原齐才是正经事,只不过……
“你放心,我这个人,还不想死。”
木栖栖走了过去,她明明走得很慢,可为什么过得这么快。
不知道外面的雪,还下没下着,想来是下着的。
木栖栖走近了,就能看清原齐了,她的脸脏了,头发乱了,衣服上也沾了灰,人是昏的,这样也好。
她坐了上去,一个普通的椅子,可在这个地方,这两个人面前,它就不普通了。
被人遮住了眼睛,他们似乎没有粘过她的嘴。
如今眼前是一片漆黑,手脚都被绑了起来,有些紧,勒得疼了,可与心上的疼,又比不了。
她只能听他们的声音,可惜只有脚步声。
“我们栖栖可真是乖巧。”
“原齐呢?”木栖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原齐,没敢报警,独自抗下这一切。
“放心,好好的,不会让她瞧见的,咱们都这么熟了,面子还是会给你留着的。”
那声音离她太近了,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心里一个咯噔,实在是无法做到一点儿也不慌,十年前就已经体会了两人的手段,又怎能不害怕,慌乱,无助。
有人在她耳边吐气,哆嗦,恶心。
她宁愿站在雪地里,永远冷着,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待着。
有脚步声,两个人,不,三个人。
木栖栖心里一沉,十分不愿相信,可她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这十年,教会了她很多。
“原齐,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人说话,只觉得空气突然安静。
她想了很久,无数个可能,总是不自觉地将这个可能划分出去,看到人的那一刻,还不曾去想,可方才,她不是个傻子,而有人,却把她当成个傻子。
“我曾视你为挚友,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八、吹着
外面的雪在晚夜里洋洋洒洒,大地银装一片,除了几缕微光下的雪花,天地寂静,万物无声。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原齐的声音,极尽淡漠,木栖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和她当年认识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这些年她们就算不在一起,也会经常联系,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电话号,除了父母就是你,不过那时我想,他们可能还有其他的渠道,当天晚上你就说要来看我,我想,是我们许久未见了。”
她心里痛啊!
“你被他们抓了,我心急如焚,直到见到你,一刻都未曾静下来过,你离得远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想太多了,我怎么可以怀疑你呢!可是,我清清楚楚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吗?你一点都不像被绑架的样子,棱模两可,连眼睛都没有遮住,反而装样子堵住了嘴,你努力装着疲累,却不知一点儿也不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看得清楚。”
十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就算那两人什么也不做,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其实这些也罢了,都算不上什么,可方才的脚步声,我听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这十年,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她动了动眼皮,继续道:“我这十年,听力可是提高了不少,那明明是三个人正常走路的声音,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在被绑架的同时,自由行动。”
木栖栖已是笃定,女人的第六感啊!为何要这么准。
“啪——”
木栖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原来原齐的手劲这么大,她心里苦笑,却不流于表面,小丑,只有她一个。
“倒是我小瞧了你,以前的你,可没有这样的心思。”原齐声音冷漠,似乎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话。
“人都会变,可我不会变成你这样。”
木栖栖回忆着与原齐的点点滴滴,当年她们第一次正式认识时,便能聊天聊地,酒逢千杯知己少,她以为,可以一辈子,终究是她痴了。
那年第一次见她,明明是一个那么明媚的女孩子,明明……那么美好。
“不,你错了,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太蠢,没看出来罢了。”原齐冷笑,变,她怎么会变,她从未变过。
“原齐,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木栖栖不解,百思不得,难道这十年她错过了什么?还是如原齐所说,是她太蠢。
“回头,从我杀死那个老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原齐扯去了木栖栖眼睛上的黑布,“哈哈哈。”
刺眼,木栖栖想用手去挡,可她被绑着,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一脸狰狞的原齐,不好看了,像一个疯妇。
“原来原阿姨——”
“原阿姨?哈哈,她配吗?”原齐往木栖栖耳边一靠,又退了回去。
木栖栖一阵恶寒。
“我告诉你,她该死,那个混账男人,赌博,酗酒,最后弄死了他自己,而那个女人,骂我,打我,一次又一次把我跟你放在一起去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吗?因为每一次,只要我考得不好,她就会打我,不给我饭吃,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就是个恶妇,而你,我看到你,就能想起她,这些年,我装得可真是累啊!”
原齐越说越激动,雪落着地上,根本来不及化去,越来越厚。
“不过你也厉害,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只是你真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吗?你看,我不是帮你把他们找回来了吗?怎么样?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啊!哈哈哈。”
原齐笑着,木栖栖从来没见过,她比那两个可怕多了,杀人诛心,原齐是一把好手,她的确不幸,一个悲惨的家庭,可那不是她变成这样的理由。木栖栖理解,甚至感同身受,二十三年啊!这世间哪有完美的家庭,只是不像原齐这么极端罢了。
“原齐——”
她试图唤回原齐的最后一丝良知,十年相伴,终是不忍。
“原齐,你现在收手,还不至于……”
木栖栖话还未说完,就被原齐打断,怒道:“你闭嘴,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只要一看到,就想撕碎你。”
她咬牙切齿,身后的两个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嗤笑,似乎是在看一场好戏,不过,确实精彩,一场木栖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好戏。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毁了你,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谁让我认识你,谁让那个女人老是拿我和你比,谁让你当年叫出我的名字。”原齐几乎是第一时间接上话,好似就是在等着,最后,“谁让你那么蠢。”
“原齐——”
木栖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放松下的时候,一双手是那么的疼,比十年前还要疼,原来,她们一开始就不该认识。
“你看今天这天儿多好,多合适啊!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啊!”
木栖栖脑子里一片混乱,够狠,够绝,被侵犯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想杀了所有人,太痛了。
她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原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高很高,也很黑很黑。
“怎么样?什么感觉?”原齐在笑,她才是那个魔鬼。
木栖栖心死如刀落,感觉?还问她感觉,除了痛,还能怎么样?还想她怎么样?其实,也不过如此。
“别不说话啊!那两个人我已经替你杀了,你不起来看看吗?”
冰凉充斥着木栖栖的全身,什么叫已经替她杀了,不,不可以,原齐,她,回不去了,再也。
她慢慢站了起来,看到了两个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可以看到,已经没了呼吸,她都腿太软了,根本就站不住,很快便支撑不住,又重新坐到了地上。
“你——”
“要说这两个人,脑子也不怎么聪明,不过,我替你……”
“我不要你替我。”
“那怎么行呢!我们可是十年的朋友,你一生的挚友。”
原齐捏住木栖栖的下巴,手里拿出个小刀,很小,但足以致命。
“看到了吗?你的东西,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藏在身上,你敢说,不是为了等这一天,用它,杀了我,握着我的手,这样,很快,你就可以撇清一切了,反正除了我,你本就没做什么,怎么样?我考虑得周到不周到?”
原齐松去木栖栖的下巴,将那小刀捏在手里,又握拳,放到了木栖栖的手上。
可怕,直到这一刻木栖栖才真正了解原齐,她想弄脏她,可为什么会觉得她一定会去做,确实很想杀,本来一切都过去,她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可偏偏弄成这个样子,就是原齐说的,她想毁了她。
木栖栖握着原齐的手,举着小刀,一点一点靠近那条脖子上分明的大动脉,只需要一刀,她就可以挣脱了,可牢笼已入,焉能轻易而出?
爸爸,妈妈……
雪很大,像极了十年前。
“砰——”
“啪——”
原齐倒了地,小刀也落了地。
木栖栖看着几近疯魔的原齐,趁机将人打晕。
她终究是没有下手,杀人,要是动手了,那便是背负她一生的命债,连那两个人都知道,不能杀人,她是蠢,可她不傻,毁了她,不可能。她是木栖栖,十年前的那个,已经死掉了。
她报了警,相信法律,相信正义。
她没有去牢里看过原齐,杀了三个人,岂会有命在,虽然结果是一样的,可由谁动手却是两回事。
木栖栖站在雪里,天地万物还是那般静,可人,再也静不下来了。
也许,原齐没有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
也许,原阿姨不那么极端,不会骂人,不会打人,更不会去比较。
也许,可惜,没有。
没有人值得可怜。
最后,每年的那一日,她都会选择与大雪相融,共赴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