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我牵着你

每次跑到老桥，看到这俩老人时，我的心里总会油然而生羡慕和敬意。

老翁中等身材，满头银发，身体看起来还很硬朗。他的身边是跑前跑后的小黄狗，身后是一根磨得非常光滑的木棍，一头他握着，另一头，他的老伴握着。他老伴也是满头银发，不过身体很瘦弱，一双眼睛大而无神。

只要是晴朗的日子，他们就会在老桥的人行道上，一前一后地牵着，慢慢地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一共要走两个来回。

见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和老翁熟识起来。今天早上跑步返回老桥时，老人正牵着老伴往回走，看见了我，他老远就打着招呼：“跑到公园去了？那么远，天天跑，累不累？”

我说：“还好，已经习惯了。”“您又牵着老伴遛弯儿？”

“嗯，她身体不好，总喜欢窝在家里，再不出来遛遛，我怕她的身体会越来越差呢。”

“您子女呢？”

“儿子、媳妇和孙子都在深圳，闺女开了个门面做生意，我们俩就跟着闺女过。”

“阿姨这是？眼睛看起来好像是好眼睛呢？”

“瞎了！是糖尿病祸害的！已经有十多年了，那时家里条件不好，又不知道什么是糖尿病，等到实在熬不住了，送她到医院一看，医生说眼睛保不住了，再不治，命可能就没了。这才东挪西借凑了钱治疗，病是稳定了，可她从此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现在生活能自理吗？”

“前几年还可以，这几年身体不好，都是我负责。洗脸、梳头、端茶、倒水全是我。她现在越老越像个孩子，只认我一个。女儿女婿都很孝顺，可她就不要孩子们服侍。”

我看了看阿姨，从头到脚，清清爽爽，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说：“十多年，您辛苦了。您没有烦她的时候？”

“不怕你笑话，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糙汉，哪晓得心疼人！在家里，都是老伴服侍我。她病那会儿，我也没把她的病放在心上。要是早点关心她，她就不会瞎了。

她跟我一辈子，没享过福。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日子过得也不错。我们俩不愁吃不愁穿，手头宽裕，她却遭这种罪，把双眼睛弄瞎了。”

“您高寿？”

“七十五了，老伴七十三。不知道还能照看她几年。不过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好好照看她。可是，这好的世界，她是再也看不见了。”

老人说着说着，渐渐感伤起来。

她老伴在那头拉了几下木棍，好像是提醒老人不要说这些。老人回过头说：“老伴，我心疼你呀！”“你在，我就有眼睛。我知足得很！你服侍我十几年，我还不知道几时死？不知道还要拖累你几时？”

“不要说死哟，老伴！我愿意服侍你。”

老人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转移开了话题。“老伴，东边太阳出来了，像个大红灯笼。天空蓝蓝的，有几块白云像棉花一样漂浮在天上。河下游做了个橡胶坝，河里的水快平老桥了。那边断桥上，有好多钓鱼的人……”

听着老人不紧不慢地向老伴介绍沿路的风景，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加快脚步跑过了两个老人。

这两个老人是不幸的，尤其是那个阿姨，十多年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不知道她是怎么适应了看不见亲人、看不见蓝天白云的生活。那个老翁，已经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他也是应该享受儿孙们伺候的人，却要服侍失明的老伴。如果他们俩都健健康康的该多好呀！

但是，这两个老人又是幸运的，尤其是那个阿姨。失明十多年，丈夫对她不离不弃，呵护有加，所谓“患难见真情”不就是这样吗？

那个老翁，年轻时不知道体贴妻子，不知道健康的重要，可是妻子失明后，他才能体恤到妻子的不容易，他由一个糙汉子变成了一个大丈夫，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而坚强。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我爱你，不只是在你光鲜亮丽的时候，也在你年迈衰老的时候；这些是这世上多少夫妻梦寐以求而不能做到的事情，但是这俩老人，他们做到了。

想到这里，回头再看俩老人的时候，他们依然一前一后牵着慢慢走着，小黄狗在他们身边欢快地跑前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