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6-嫁女
隔年的初夏,腊梅穿着着一件红衣站在这个大门前时,如梦如幻。
相看后,腊梅就首肯了,爸爸只是说,你要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一辈子的事情呢。
妈妈就是觉得不太妥当。就是感觉,感觉小伙子不像个庄户人家的人,不像个会挑重担的人,不是和腊梅一样的人。房子虽大,阴阴沉沉的感觉。婆婆,老婆婆的热情也让人不自在,像那种人家热情地推销东西,你买回来准会上当的那种感觉。
可是 腊梅心里眼里都迷住了,他斯文有礼,家人热情好客,她的心底的影子很像他。就是他了。多年以后,腊梅明白,自己是被婆婆的亲热劲感动的,自己妈妈从来没有的那股劲儿。
中秋节作为准女婿,红兵正式登门。头发侧分,蓬松柔顺,一身灰色地卡中山装,白袜子灰鞋,干净利落。把自行车在外面支好,拎着鼓鼓的包就进了门。
进门先朝奶奶鞠了躬,叫了声奶奶,又冲腊梅的爸爸妈妈鞠躬问候,小四和红梅从厨房门后伸着头,诧异地看着他鞠躬,然后都进了爸爸妈妈的房间。
爸爸一直陪着说话,隔壁云飞的家人也过来坐着聊天,他起身鞠躬,给人倒茶,递烟,与男人们说形势与政策。女人们,择菜洗菜,热闹而温馨。奶奶坐在椅子里,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她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氛围,像个热闹的家。
男人们对他印象都挺好,说话条理清晰有头脑,待人接物真诚有理。
妈妈不希望是娇婿,她希望她的女婿亲亲热热地喊她妈,黏在女儿后面去菜园去挑水,抢着烧火抢着洗碗的男人。
儿大不由娘。
节后,张妈妈亲自登门,把老太太接过去了,说她家也一个老太太太寂寞,让她们拉呱拉呱,奶奶开心地去了。桂兰不好张嘴。
奶奶回家后,对张家赞不绝口,对他们家三口人更是赞誉有加。
亲事差不多铁板钉钉了。然后又催着过礼,相当于订婚。
这边还在迟疑不决,推到了来年再说。来年,还在迟疑商讨中,那边,红兵的奶奶生病了,过世了,亲家母忙哭忙还礼忙里忙外,失声了。
办完丧事,忙完三七,他们家把亲事提上了日程。
媒人频频上门,说张家想在百日前结婚。第一,他家老奶奶有七十多岁,看过孙媳妇很喜欢,现在阴灵不远,早娶了告慰老奶奶。
还有,张妈妈很喜欢这个媳妇,老太太走了,她很痛心,娶了媳妇让她有个伴,有个帮手。
如果要等,要一年,小伙子不小了,张家悬门而望,你们不忍心吧。
孝里结,一应从简。你们不要操心嫁妆。他们家后面有山有树,不缺家具,都节省了不好么。
你家老太太想看看第四代人吧。
媒人巧舌如簧,奶奶眼眶里蓄着泪,连连点头。
桂兰向东心里嘴里十分不愿,女儿确实还小,就是一年而已,不嫌他大。女儿在家勤勤恳恳做了许多年,怎么能不给些嫁妆呢?!现在没有钱置办,家里努力一年好歹有几件,风光些。
家里也缺少劳动力,儿子去学手艺去了,得帮师傅家干活,实在忙,老两口还去伸手帮帮呢,小的两个还小。
不要嫁妆,女儿以后要受气,再说,实在不忍心。
媒人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嘴皮子,天天跑,天天泡。
答应了。
初夏,已是郁郁葱葱的世界,腊梅门口的美人蕉婀娜多姿。腊梅一早就张罗着洗衣服,妈妈跑过去,夺了下来,把女儿推回了家。
这一天,饭菜都不香。妈妈看着女儿吃饭,替她夹菜,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堵住了,眼泪老是想出来。
上午,红兵骑了车来,带了系着红纸的三牲,还有烟酒。家里的亲戚陆陆续续到了,桂兰好像招呼都不会打了,吃午饭了,下午了,她们在烧水了拿衣服了,准备梳洗换衣了。桂兰只觉得腿发软,心发慌,歪在腊梅的床上,泪水就哗哗下来了。以前对她好些就好了。
腊梅穿着红嫁衣,辫子上也用红绸布做了一个蝴蝶结,新裤子新鞋子,鞋子都没有沾染尘土。腊梅木然地端坐在椅子上,椅子在一个大簸箕里,换了这身衣服,她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所以不能沾染家里的灰尘了,现在娘家的灰尘都象征着财气,属于弟弟的。
周围是她的姨,姑,婶娘们,妈妈倒躲在小房间里了,爸爸进进出出,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红梅和小四站在人群后面,可怜巴巴地看着漂亮的姐姐,结婚不是高兴的喜事吗?可是大家都想哭的样子,小四有点惊吓了。
差不多了,亲戚们催促着动身,腊梅忍不住哭了出来:“妈!爸!”小义蹲下身,背起了姐姐,把她送到门外,扶上姐夫的自行车后座,鞭炮噼噼啪啪响了起来,震耳欲聋,遮住了妈妈的哭声。
亲戚们都散了,只有姨留了下来,抚慰姐姐。
“养女儿就是这样子啊,总有这么一天的,又不能留家里。”
“ 她没有拿走一样东西啊。一床被子一对枕头都没有。”
“不要难过,以后送月子礼时,大人小孩的东西一起送去。”
妈妈心里难受的是,这样简单,都不像个结婚的样子。
应该赶置几件大红油漆的家具,几床大红牡丹或者鸳鸯戏水被子,而且请十全十美的媳妇婆婆缝制,祖孙桶子孙袋。都省了,省得心里空落落的。
家里都空落落的,奶奶抹着眼泪不想吃饭,爸爸也失神坐着,孩子们也静悄悄的,姐姐出嫁了。
红兵的家门口有不少人喜气洋洋地等候着。除了大门上还有黄色挽联的痕迹,已经看不到丧事的痕迹。那个挽联上又贴上了大红对联,还有斗大的喜事。
鞭炮声中,腊梅被人挽着跨过了火盆,送进了新房。
懵懂,期待,不舍,伤心,欢喜。她成了新娘。
她离开了那个家,那个昏暗的小房间,她怨过,如今开始想念了。
一般的婚礼,今天弟弟妹妹都会送嫁的,此刻都会在身边的。如今,都不姓陈了,像奶奶一样,成了张陈氏了。
腊梅仿佛看见此时的奶奶默默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抱着手炉,靠着床柱,听着外面鸡鸭嘎嘎回家的声音,眼泪无声无息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