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8 世事无情将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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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考试后一周,上午第四节自习课,张如海拿着名单走到教室,大家早就料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按成绩排座位。其实成绩大家早就知道了,各科老师也都发试卷讲题了,谁考多少分,总分多少,大家早就以各种形式交流过了,特别是前几名巨头,早已经尘埃落定。
张老师让大家都到教室外面等着,大家都出去之后,张老师站在门口念名字,念到谁谁进教室挑座位,现有的座位想坐那个都可以。
“孙少伟!”张如海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是班里当之无愧的状元,一名复读生,去年成绩就非常好,但是考试时因为尿急中途交卷,没有发挥到最好水平,他复读只是再等一次机会。郝学悦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在同学们羡慕和赞叹的目光里沉稳地走进教室,那背影仿佛贴着名牌大学的标签,闪闪发光,灼人眼球。
“人家去年的分就够一本的,今年就是要走北大清华的。”经常和孙少伟一起吃饭的男生说道。
“你天天和人家一起吃一起睡,就没看看人家是怎么学的?”旁边的一名应届班女生问道。
“天才都不是学出来的,是悟出来的!”男生苦笑着说。
王全亮、吴英科、路晓晓……
同学们一个个进去,找自己的位置,进去的越晚,意味着选择余地越小,可以挑选的位置就越少,大家都心知肚明。
郝学悦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站在三层教学楼上,隔着一排圆形花池,远远望着前面教学楼的后窗户。这是高一的教室,隔着玻璃隐约可见里面人头晃动。她感觉自己好像昨天还是一名高一新生,父亲送她进学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进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楼道里人越来越少。当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下郝学悦自己的时候,张如海没有说话,摆摆手招呼郝学悦进来,她走到门口扫视一下全班同学,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火炬般的眼睛。偌大的教室一共9排,10列,左右两边靠墙一张桌子,两个座位。中间三张桌子连在一起,共6个座位。郝学悦抱着尚未痊愈的右臂,捧着破碎的心,红着脸慢慢向教室最后一排最中间的两个空位走去。
第一次感觉教室这么大,通向座位的小路又长又窄,她模糊的眼睛有些看不清路,矮胖的身子不时蹭到小路边同学的桌子。像是用了几个世纪,郝学悦终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成为最后两排唯一的一名女生。郝学悦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但是她并不知道这还不是高考前的谷底。
邢州眼科医院,本市最好的专科医院。宇文凡靠在病床上,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窗外的树还是光秃秃的灰色,让人忘记已经是春天了。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泰戈尔诗选》。
我一无所求,只站在林边树后。倦意还逗留在黎明的眼上,露润在空气里。湿草的懒味悬垂在地面的薄雾中。在榕树下你用乳油般柔嫩的手挤着牛奶。我沉静地站立着。
我没有说出一个字。那是藏起的鸟儿在密叶中歌唱。芒果树在村径上撒着繁花,蜜蜂一只一只地嗡嗡飞来。池塘边湿婆天的庙门开了,朝拜者开始诵经。你把罐儿放在膝上挤着牛奶。我提着空桶站立着。
我没有走近你。天空和庙里的锣声一同醒起。街尘在驱走的牛蹄下飞扬。把汩汩发响的水瓶搂在腰上,女人们从河边走来。你的钏镯丁当,乳沫溢出罐沿。晨光渐逝而我没有走近你。
好几年前,三月风吹的一天,春天倦慵地低语,芒果花落在地上。浪花掠过渡头阶沿上的铜瓶。我想着三月风吹的这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
宇文凡时而浅诵,时而闭目冥想,好像置身于春季的农场。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拿走他的书:“小凡,现在不是看书的时候!”
“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宇文凡一个翻身,脸面向墙。
“院好出,事儿不好说,我们在等一个说法。”女人坐在床头削苹果。
宇文凡右眼眼眶被镜片划伤,缝了四针,虽然没有伤到眼球,但是右眼视力由原来的矫正视力1.2下降到矫正视力0.4。住院七天,宇文父母一边纠结孩子视力和身心健康,一边想法为孩子被打这件事情讨个说法,身心疲惫。
午饭后宇文爸爸和司机来了,他披着一件黑色半大呢子大衣,中年司机提着一袋水果。
他看了一眼床上歪着的宇文凡:“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宇文凡头也没回。
“嗯,你好好休息!”宇文爸爸耸耸肩,将大衣往上移动一下。“我走了,下午还开会!”
宇文妈妈跟出病房:“事情有进展吗?”
“还不好说,本来张县长态度很明显,让小毛好好管管孩子。结果听说好像主管咱们县的刘副市长也过问这件事儿了,刘市长竟然是小毛原来部队的队长。”
“啊,那张县长怎么说?”
“张县长态度有些转变,认为小孩子之间的事儿,不要太放在心上!”
“那咱小凡这罪就白受了?”宇文妈妈红着眼圈,眼角的鱼尾纹抽动。
“哎,也不是坏事儿,这小子也该长点记性,他就是太幸福啦,没准儿这一架能让他正常一些。”宇文爸爸拍拍妻子的肩膀,“尽人力听天命吧!”
第二天宇文凡出院回家休养。
“喂,你信教吗?”坐在郝学悦右边的男生,第三天主动破冰,和郝学悦搭腔。
“不信。”郝学悦目不斜视。
“你这样的人信教好,对你有好处。”男生笃定的说。
郝学悦不置可否,心中一万个为什么?
排座位三天了,郝学悦才认真的观察了一下邻桌的同学。她侧脸看了一下男生,发现他微胖身材、肤色黝黑、颧骨突出,小小的眼睛还算和善,说话会露出两个虎牙,两个胖胖的大手压在英语书上,说话时不由自主地甩动一下三七分长发,刚洗过头的样子。
“耶稣可以让人忘记烦恼,万能的主会教人做一些善事增长自己的福报,对考学也有好处……”男生盯着英语教材继续说。
郝学悦对耶稣的认知仅限于书上的一句,把耶稣出生的那一年定为公元元年。
出于礼貌,郝学悦认真的听邻桌说完,厚厚的嘴唇圈起来:“哦、哦”回应他。
这是她坐在新座位上第一次发出声音,很快就被吞噬了。
重新排座位后,郝学悦几乎每天都最早到教室又最后一个离开,她无法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只想淹没在教室里,让大家都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座位的变化,视野和空间也骤然不同,老师们的身影和声音都越来越小,前面同学兴奋热闹地回答问题时,郝学悦很多时候都还没听清楚老师讲的什么,一开始她还怀疑自己的视力和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慢慢的习惯了,位置是多么重要啊!
也许现在在园丁们的眼里,这片花园里,后半部分是一片不毛之地,他们只将有限的时间用在那些奇花异草身上。这片不毛之地还有个特点——“绿肥红瘦”,后两排除郝学悦外都是男生,黑蓝色调的衣服,久久弥漫的汗臭、脚气,偶尔传来的女生禁语,都让郝学悦面红耳赤,颇感不舒服,她做能做的就是尽量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这片不毛之地还有一个好处——天高皇帝远,惜时如金的老师们、甚至班主任张老师也很少踏足这片不毛之地,郝学悦觉得自己的思绪随时可以天马行空了。
农历二月初,这周末也是永明一中春季正式开学后的第四周,可以放假回家的日子。放假的前一天永明大地下了一场大雪,上午第一节课间还是小颗粒,第二节大课间的时候已经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只不过这时的雪花不像年前那么干裂,倒像蘸着雨水一样,落在地上瞬间化成雨水。八班的女生挤在走廊上,有的扶着半人高的水泥栏凭栏远眺,有的靠在栏杆上与里面的人聊天。
郝学悦和齐若涵趴在栏杆上。
“昨天陶辉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吗?我妈接的。”齐若涵眉飞色舞的讲。
“你妈说啥了?”
“我妈问他是谁?找小涵干啥?”“他说是我同学,问问作业是啥。”
“你妈信了?”
“不知道信不信,反正就叫我接电话了。”
“好险呀!”
“是呀!我妈对男生打的电话特别警觉。”
“女人都比较敏感。”
“说实话,我好羡慕你啊!”齐若涵向上推了推眼镜,盖上一双有灵气的大眼睛。
“羡慕没有男生给我打电话?”郝学悦问。
“羡慕你住校,父母不在身边。我妈最近盯我盯得越来越紧,还总唠叨我,嫌我不知道学习……”
“哎,你是不知道啊,我压力也挺大的,父母不在身边,但他们的眼神好像在空气中,无处不在……”郝学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