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湿疹（五）

如果说来上海这一趟是一场梦的话，我想一定是我劳累后的奖励。倘若不是这该死的病情，可能都不会来这座城市，不会和儿子一起去做一些事情。

往年我们习惯了过年见，习惯了问他的冷暖，最近我们习惯了关于相亲结婚这样的争执话题，关于死亡和以后生活的话题，我没有走近他，感受他，只是一味地问他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们终将要离开，也希望儿子健康快乐下去。

其实上海的星空和北京的星空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曾在北京的夜晚抬头看见过烟花和飞机，他们也一会便消失了，留下来的依然的漆黑的夜晚。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阳光。

儿子带着我去了电视里看到的上海外滩，热闹的南京路步行街，登上了几十年就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东方明珠，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和所有人一样从村庄走出来，也将走回村庄，我像个孩子一样，拿出手机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拍抖音发出去，每个地方都让我有种自豪感。

儿子跟在我的左右，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说一些笑话或者历史给我听，每当在过马路的时候，儿子牵着我的手，拉着我生怕我跟丢了，我跟着他小跑着赶上绿灯的最后几秒。他的手太小了，与我粗糙厚黑皲裂的手掌相比温暖许多。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让我感到他真的长大了，儿子原来也能很细心，会照顾到我的感受，还能把最好的东西给到我，这些是我从来没有发现的，好像以前错怪了儿子，误以为了很多，原来只有和他真正的相处之后，我才能真的了解他。

这一路我会责怪他花钱买刮刮乐彩票，说他穿衣服太少，建议着不吃贵的东西，一些花钱的地方也可以不用去看了，而他开心地无所畏惧，感觉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带给我看，把所有的话都要说给我听似得，这也是这些年没有听到过的话，是他的心声，也是他未曾给过我的骄傲。

一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但是又觉得早起的这一天又这么的充足。

我们很晚回来，这一天虽然是看病的一天，但是儿子让我体会到了做一天小孩子的快乐，我可以完全不需要理会任何，只需要跟着他就可以，咨询医生，询问护士，上下楼梯拿报告拿药，倒水背包也都是他一个人忙来忙去。

我看他给弱势群体弯腰指路，看他把停留在斑马线上的垃圾，看他对待每个陌生人都这么客气礼貌，看他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把惊喜的东西带给我，这些原来都是在我缺失的日子里他的生活模样。

这一天我走了很久很久，但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

这一天我把自己交给了儿子，而我做了一回小弟。

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顾虑，只是我想爱不是他给的不多，而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若非是上天的馈赠，我现在可能一无所有。

返程的路上，儿子坚持让我乘坐飞机。这也是我一直都未完成的心愿。

第一次坐飞机，儿子一路都在跟我说着各种坐飞机的细节，为了方便我上厕所，反复确认选择靠后走道的位置，说为了不麻烦别人。在虹桥机场里介绍着每个登机的步骤，如何安检，安检都会有哪些，如何找到自己的登机口，虽然我可能根本记不住，我也会问人，他还是说个没完。直到儿子送我到检票口的时候，我才让他回去。

站在检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向他，好像听到了儿子传来的声音，虽然夹杂着噪音，但是从他的口型中我好像知道了什么。猛然地惊醒，就像梦里我抬头看向窗户里儿子哭喊一样。

此刻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型里每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头。

泪水和梦中一样浸湿了眼眶，一时我分不清楚哪一个场景是真的。

“爸~等~你~回~来！”和梦中一样的口吻，儿子嘴里沙哑着，一帧一帧地说道。

登机口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面前，我即将返回有我的另一个“家”，在来时的公交车上对我描述着坐飞机的情景，他说“等飞机到达万米高空的时候，你会看到阳光万里”。

————全文完